狂乱前兆

仓促用几块木板修葺的破损墙壁完全无法隔绝外界的纷闹。

深龙王宝藏交易会变故造成的事态恶化急转直下，一天前还吸引各路人马蜂拥而至的靡石街，经过一夜动荡，已然变为令人闻之胆寒的疫病源头。

外围警戒线解除后，街道上撤离的人群队伍一直没有停歇过。

珊瑚爵士二楼，亚戈心绪复杂地俯视着这些陌生人离开的身影，默默听身旁的加文讲述完了昨晚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事情经过。

被爆炸余波震碎的窗户玻璃摇摇欲坠，加文正戴着一副甲板作业手套，将其残片从窗槽中清理出来。

提及奥斯卡，他本就折下的耳朵垂得更低了。

加文抱歉……如果我能早点注意到有人潜入进来就好了，要是我没有被迷晕过去，奥斯卡阁下也不至于为了救威廉孤身涉险。

亚戈：你不用太自责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亚戈无声叹了口气。

毕竟谁也不曾想到，蛇牙海盗掌握着蒙蔽知觉的E.P.。

这无形无影的袭击，如果不是奥斯卡，威廉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掳走了。

也不知道奥斯卡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E.P.、骑士与蛇牙海盗的关联，亚戈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出那位叫科尔的骑士前辈被腐化后的模样，心中忧虑愈深。

温热的风从拆去玻璃的窗户中倒灌进来，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加文对了，还有这个。

加文将清出的碎玻璃和瓦砾都扔进封口袋，摘掉手套，转身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件东西交给亚戈。

加文……这是奥斯卡阁下当时遗落的东西，我想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好。

——那是一副沾有血污的眼镜。

接过眼镜，看着那布满裂纹的镜片，亚戈呼吸微窒，不禁握紧了手掌。

【获得了“破碎的眼镜”！】

他的E.P.仿佛也被此时内心的焦躁难安触动，一张新形成的信息卡缓缓出现。

亚戈愣了楞，默然把卡片接入手心。

亚戈：（眼神凶狠）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格兰特利亚戈，原来你在这儿。

这时候，手握佩剑、穿着一身深灰色海员作战服的格兰特利抬手叩门走了进来。

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购置新装备，格兰特利今天外出时只好接受了黑潮海盗提供的衣物。高个头的雄壮虎族穿上轻便耐用的海员服装，倒是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骑士。

对于格兰特利的状况，亚戈之前的认知还停留在他抵挡腐化兽潮时断后的画面。

刚才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休息室，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如果格兰再出事，他可能真的没办法再保持冷静了。

亚戈：休息室那边已经结束了吗？

亚戈翻手将卡片回收，转头问道。

在从那只被俘鬣狗口中撬出大量可靠情报后，迪德里克迅速召集手下展开了作战简会。

在外帮助警卫队维持秩序的格兰特利中途归来，本来是要顺便说一下现在镇上的情况，但亚戈因为又使用E.P.的缘故身体还有些疲劳，迪德里克见他支撑不住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又稍微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后，亚戈还打算再去休息室看看的，没想到在走廊遇上正在搬运建材的加文，便跟着他来到了奥斯卡遇袭被抓走的这个房间。

这里原本是威廉和加文暂居的地方，现在则是满目狼藉。

“嗯，”格兰特利向加文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迪德里克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今晚就行动。”

一开始得知奥斯卡被抓走的消息，格兰特利尝试独自追查过，可是带着奥斯卡逃出珊瑚爵士的另一只鬣狗大概是利用了E.P.掩盖行踪，居然没有留下任何可寻之迹。

无奈之下，他只能配合黑潮海盗一起行动。

加文讶然道：“今晚？迪德里克大人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瘟疫来势汹汹，我听说警卫局已经在镇上下了宵禁令。”

所以街上的人才会赶在太阳下山前匆忙撤离。

格兰特利看了一眼亚戈手里那副奥斯卡的眼镜，摇头正色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抓紧时间。”

决不能放任奥斯卡继续落在一伙穷凶极恶的鬣狗海盗手里。

“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去！”听到很快就能动身前往蛇牙海盗的巢穴，亚戈立刻振作起了精神。

“你先别激动，”见亚戈自告奋勇的样子，格兰特利不忿又无奈地说，“知道吗，你亲爱的德里克教……呃，船长并不同意你跟着去采石场那边哦。”

“什么……亲爱的……格兰你不要乱说啊。”亚戈一时间有些慌乱地连连摆手，但当他知道迪德里克的态度后又变得十分不解，“可是为什么啊？”

“应该是觉得太危险了吧。”加文识趣地笑了笑。

连他也看得出来，亚戈作为一名骑士的身手确实有点差。

本来只是调侃亚戈和迪德里克很快熟络起来的关系，但没想到这家伙的反应这么大。

格兰特利眉头微扬也没想太多，反而非常自豪地拍拍胸脯说：“危险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说服他带上你了。只不过嘛，只能答应他的条件，按他的计划来了。”

提起迪德里克的条件，格兰特利又变得有些气恼。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依照格兰特利对亚戈的了解，恐怕不管是他们这个世界原本的亚戈，还是另一个世界两年前的亚戈，在知道奥斯卡陷入险境后，都不可能安分地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与其让亚戈用他那非同寻常的E.P.自想办法，不如从一开始就带着亚戈一起参与营救行动。

“条件？什么条件？”亚戈想不通迪德里克的用意。

“你回头自己去问他！”格兰特利挠了挠耳朵，不想承认自己在人员分组上的挫败，转移话题道，“你先换身方便运动的衣服，好好休息一下吧。另外，获取情报的事……辛苦你了。”

之前看见清醒的亚戈也坐在休息室，格兰特利就知道，迪德里克肯定听从他的建议让亚戈使用了E.P.控制那只鬣狗。

如果是原本的亚戈倒还好，可偏偏现在的亚戈来自两年前的时间点，那个时期的他这样接连使用其他人的E.P.，之后还要连夜赶往采石场，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好吧……”亚戈上下打量了一遍格兰特利穿着的作战服，又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穿着的像是睡衣的短袖打底衫下摆。

刚才他居然穿成这样就去参加作战会议了，迪德里克居然也没有提醒他，真是忙昏头了……

亚戈原本还想问问营救奥斯卡的行动细节，然而窗外的街道上猛地一片哗然。

惊慌的呼喊和大叫就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一般从远处烧至珊瑚爵士，最后轰然炸开。

房间里的三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往楼下望去。

几辆推车在一队惊悸不安的警卫看守下缓缓驶在靡石街道上，每辆推车上都固定着一个巨大的实木箱，箱子外缠着一圈又一圈的铁链。

那些木箱中似乎关押着某种力大无比的凶残野兽，沉闷的嘶吼仿佛刺刮在耳膜上的钝刀，随之而来的猛烈拍击让箱板震颤，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

一股让人鼻腔发麻的腥臭开始滋长，像是夺命的猛毒，刺激得街道上的人群登时慌不择路地逃散开来，连全身的家当都不敢要了。

“那里面关的是……”亚戈喃喃道，答案不言而喻。

“昨晚不幸被腐化的人。”格兰特利神色严肃地说。

上午他追踪鬣狗的行迹无果，亚戈又还在昏睡，他便去帮忙拘束过那些被腐化后失去理智的人。

现在很难判断被腐化的人是否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人们相信这是一场传染病，那么感染者就必须慎重处置。

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的加文震惊道：“这种瘟疫竟然如此可怕……”

真的难以置信，那被关在推车上发出这种可怕声响的竟然是人。

“昨晚你昏过去以后，我跟迪德里克解决掉了大部分从漫雾玫瑰里冲出来的怪物，后来那些死去怪物的尸体上又出现了那种蓝色光点，残余的怪物向着那些光点飞走的方向很快退散了。”

袭击漫雾玫瑰的腐化兽数量庞大，汹涌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但其造成的破坏和伤害却是不可逆转的。

格兰特利语气沉重，“有四人不幸遇难，十三人受伤，另外有五人直接接触了黑色黏液。这十八个人，一夜过去，基本都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警卫队在压制它们的时候已经击毙了五个……”

由此看来，被感染唯有死路一条。

加文缓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格兰特利摇了摇头，在这种海滨小镇，应该很难及时找到有效的治疗手段，更何况，这种同时影响人神志与躯体的黏液有很大可能都是E.P.产生的。

一旁的亚戈牢牢攥紧奥斯卡的眼镜，握拳摁在自己的胸膛。

想到E.P.的治疗对这些被腐化的人也无效，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让他胸闷异常。

……作为骑士，他们明明应该保护好这些平民百姓的。

“怎么停下了？”

“喂！你们想干什么，赶快离开！”

守卫在珊瑚爵士门口的一名黑潮海盗大声呵斥道。

听到他的声音，亚戈等人才注意到警卫推车的队伍竟缓缓停在了珊瑚爵士门口。

天上的阴云投下灰暗的影子，一名身材瘦削的雄性兽人从一辆推车上跳了下来，踉跄几步到了酒馆门口，急切道：“我要见德里克！”

“……你是？！”守门的有一位年轻的雄狼水手，他一脸意外，显然认出了来人。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海盗水手却正色厉声：“现在不管是谁，没有头儿的命令都不能进来！”

但来者却不管不顾，见他们不放行，便想要强闯，又被推搡了回去。

如此几番后，此人神态惶急，却缓缓后退了几步，“我要见德里克，我必须见他，不然……不然巴洛、艾弗里、哈兰……他们，他们就真的没救了，不……不！”

街道上的人都已逃窜不见，唯有木箱里的腐化者们愈发狂躁，哐当绷直的铁链让那些被买通的警卫眉心狂跳，纷纷握紧了手里的火枪。

“那是……漫雾玫瑰的老板？”亚戈惊讶地认出了来人，正是那只叫埃伊诺维的白色雄狐。

想来昨天事发时埃伊诺维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此时他可谓狼狈万状，脸上的白毛被干掉的血迹擀毡得结块，衣衫破损不堪满是污秽，手腕上的金链也掉散了大半，整个人再不似之前那般优雅从容。

格兰特利知道一些情况，“被感染的那些人里，有好几个都是他手下的店员。”

顿时亚戈想起了那名在漫雾玫瑰三楼被黑剑划伤手臂的店员，难道那名店员如今也在这些木箱中的一个里吗……

“那他为什么现在想找德里克？”亚戈皱眉。

格兰特利叹息道：“大概是因为我们。”

闻言亚戈恍然，在那场混乱中，要说有谁被腐化兽击伤或者接触过黑色黏液却没有被感染的，也只有他们一行人了。

尤其是贾斯汀，在场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他的伤势。

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被腐化。

可能埃伊诺维在走投无路时听说了这个消息，认为他们有治疗腐化的手段，把迪德里克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吧。

加文也知道亚戈一行的情况，不过面对此情此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亚戈和格兰特利没有被感染的原因，而是低下脑袋，注视着那些关着腐化者的木箱，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操，你想干什么？！”

“住手！”又是一阵骚乱。

这次发出呵斥的不是黑潮海盗，反而是那些警卫。

原来埃伊诺维见把推车队伍停在珊瑚爵士门口仍然不能逼出迪德里克，居然趁守卫不注意，转身咬牙解开了一个木箱上的铁链。

“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掉……绝对不能！”埃伊诺维一脸决绝地说。

那粗重的链条如同他手腕上断掉的金链饰品一样脆弱，只需要他轻轻一扯，就四散崩开，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木箱中关着东西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它猛地撞向箱板，竟将三指厚的箱板生生冲破开来，刺耳的吼哮声响起，周围的警卫立刻紧张地举枪对准了里面东西。

那个“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原本兽人的躯体在黏液的影响下发生了严重的畸变。

好在它的脚上仍有镣铐，将其死死锁在了推车上，只能张牙舞爪地试图抓住并咬断旁边警卫的脖子，却总差一点距离，它的剧烈动作使得推车嘎吱作响。

昏暗的街道上，一场僵持突发。

看着这一切的亚戈狼瞳微缩，那个被腐化的店员破开木箱，他全身皮毛几乎都被黑色黏液吞噬，牙齿和手脚上的爪子异常增生，变得巨大而尖锐，血红的双目中已毫无人性。

而他的右臂上，赫然有一道青绿色的伤痕。

“真是疯了，亚戈，你留在这里别出去！”格兰特利见场面开始失控，脸色微变，果断地翻身跃起从二楼跳了下去，就地一滚，利落地起身飞奔介入。

“格兰！”亚戈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格兰特利已经开始制止埃伊诺维释放腐化者的行为了，“……这也太乱来了。”

见状亚戈也不能干看着，他评估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从二楼跳下去安全落地的难度，——还是决定掉头走楼梯。

“亚戈，注意安全！”离开房间前，他听到加文叮嘱道。

“我知道，”亚戈回头对加文点头，冲他挥了挥手里的眼镜，“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加文。”

随着亚戈也消失在房门，加文独自伫立在失去玻璃的窗前良久。

他脸上关切的表情渐渐变了，用一种冷漠却又透露着悲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格兰特利用锁链重新束缚住那名发狂怒吼的感染者。

而后，加文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从那个装满建筑残渣的封口袋底层，翻出了一枚掌心大的扭曲金属片。

那像是某种筒状仪器被尖锐的物体撕裂变形后的外壳碎片。

在那断裂的边缘，竟散发着丝缕青绿的光芒，与那名感染者手臂伤痕的颜色一般无二。

这块金属片，正是前些日子在斐石群岛上，亚戈见加文从剖开的鱼腹里拿出的东西。

一小团黑色的粘稠液体从金属片的绿色边缘中鼓起，像破开的泡沫般迅速蔓延到了加文的指间，但加文却像是毫无所觉似的，低声道：“瘟疫……或者说，扩展潜能吗？不知道这次，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

此时，迪德里克这边正在安排从珊瑚爵士前往废弃采石场的船只。

在夜里行动，如果走陆路的话将要横穿大半个镇子，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所以迪德里克最后决定走水路。

废弃的采石场虽然位于福戈镇东南方的内陆，但是距离海岸线并不远，乘船顺着白雾海湾往南很快就能抵达。只不过那片近海水域暗礁丛生，在黑暗的环境下让黑潮号贸然靠岸风险太大，准备小型快艇前往是更好的选择。

“炎牙大人，码头那边已经打点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海顿向迪德里克报告道，同时，这只中年老狼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疑虑，“另外……关于猎海徒近来的动向，从信得过的几个情报渠道拿到的消息都一样，那些亡命之辈早已不成气候，近来根本没有他们的人靠近过福戈镇的记录。”

“有时候，太过干净反而是一种掩饰。”迪德里克狼吻侧面的线条缓缓收紧，给人一种熔铸钢铁般严峻的观感。

海顿不免迟疑，“您认为有猎海徒在和蛇牙海盗暗中勾结？”

迪德里克看了眼扔在桌上的那条黑曜石三叉戟项链，说：“不然没办法解释这东西的来历，你也了解哈伯德的为人。除非……深龙王宝藏并不全是来自风漩。”

话说到这里，一名黑潮水手推门快步走了进来，他喘了口气，像是在酝酿说辞，“那个……头儿，外面，漫雾玫瑰的那位伊诺维老板想见你一面。”

埃伊诺维？

略一思量，迪德里克便明白了这只白狐的来意。

据他所知，埃伊诺维和漫雾玫瑰大部分店员都是从小在卢德维戈的船舰之间互相扶持长大的，说是从属，更似亲人。

可眼下这种情况，对于被腐化的普通人，在没有搞清楚这种E.P.现象的原理前，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告诉他我帮不了他，让他先回去吧。”迪德里克只得说。

“可是……”水手有些为难，“头儿，他和那帮傻蛋子警卫串通好了，把那些个染上病的人都拉在了酒馆门口堵着，不管说什么都要见你。”

听到这种情况，迪德里克眉梢一挑，沉吟片刻后收起了桌上的项链，拿定主意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于是，等亚戈下楼到酒馆门口的时候，埃伊诺维已经被带过去见迪德里克了。

为了避免再引发民众恐慌，格兰特利督促着这群特殊时期还敢受贿的警卫赶紧把那些被腐化的人羁押回警卫局监狱。

负责押送的警卫基本都见识过格兰特利的厉害，一时也不敢造次，见埃伊诺维已经进入珊瑚爵士，便不再停留。

现下，珊瑚爵士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酒保员工都跟着黑潮海盗在紧锣密鼓的整备补给，亚戈被他们算成病号，也不让他帮忙。

领头的水手长认识亚戈，知道他是跟着迪德里克办事的骑士，所以完全不把亚戈当外人，顺手发了一套装备给他。

亚戈不好意思地推辞，却被水手长豪迈地摆摆手吆喝到了一边。而格兰特利已经把外面的事解决了，亚戈想了想便也只好先回房。

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亚戈推开门，屋里很黑，迪德里克还在接见埃伊诺维没有回来。

他打开了灯，落地窗外，又是一天的黄昏残阳正缓缓没入地下，福戈镇的钟楼后方飞过一群惊飞的鸟雀，黑夜将临，缭绕于小镇边际的雾色渐渐浸入阴影。

亚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副破碎的眼镜被他放在了桌台上，看着这副眼镜，亚戈怔住了，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可以借用西奥的E.P.，直接移动到奥斯卡身边？

……不，这样也太冒险了，又不知道奥斯卡现在处在什么样的环境。

摇摇脑袋，亚戈觉得刚才预感并不是这个，他隐约觉得是自己的E.P.在指引他，但当他尝试唤出E.P.卡片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不知所以的亚戈没有再追究这片刻的迷惘。反正今晚就能出发去营救奥斯卡，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尤里乌斯前辈的线索。

独自在房间里的亚戈先去洗了个澡，也换上了黑潮海盗的衣服，水手长随手拿的尺码居然很准。

和格兰特利那套很相似，都是深灰色的作战服，不过他这套收袖束腰，把整个人的身板衬得端正又轻巧，穿上适用陆上搏斗的靴子，看上去正气凛然，既不像海盗、也不像骑士，更有种军中斥候的味道。

作战服内衬嵌装有保护关节和脆弱部位的特制护甲，着装完毕以后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穿在身上也不觉得沉重，反而觉得活动起来异常顺畅。

黑潮海盗配给的制式作战服再次打破了亚戈对海盗的固有想象，授名海盗……可能算得上是卢德维戈另类的军队了吧？！

感慨之余，亚戈准备把换下的衣服扔进脏衣篓，可当他走近时却顿住了。

因为里面已经放着一些凌乱而血渍斑驳的衣物。

这些衣物的大小和样式他都很熟悉，应该都是迪德里克刚换洗下来的。

呈暗红的血色已经浸透了布料，亚戈拿起迪德里克的打底衫，上面已经没有黑色黏液附着，但一股浑浊的腥气还没有散去。

透过这腥气，隐隐还能嗅到迪德里克那旺盛的雄性气息。

想到那只火红的头狼也受伤了，亚戈难免感到心疼，他正想着要不要去帮迪德里克治疗一下手臂时，浑身猛然一僵，——一条纯黑色的雄性内裤从打底衫下面掉了出来。

已经是加大号的狼族用内裤，正面中央仍被撑出了一个无法回弹的兜形。

亚戈脸上没来由的一阵燥热，明明只是一条内裤而已，更亲密的事他都已经和德里克教官做过了……

虽然不是现在的这个他而已。

唉……

内心深处想要拿起这条迪德里克的贴身衣物嗅闻的变态冲动迅速消散，亚戈怅然若失地自嘲一笑。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全身的毛发如被电流刺激一样炸开了一瞬，和刚才的僵热不同，这次是实打实的刺痛感。

发生什么事了？

眼角不断有幽蓝色的光闪烁，亚戈惊疑地偏头看去。

只见脏衣篓旁边的洗漱台上，一个像怀表一样的物件正在震颤，表盘上的指针仿佛失灵了一样，疯狂地向着各个方向不停旋转。

那是……E.P.指针？！

亚戈确信自己这次没有发动E.P.，可它居然反常地运作起来。

来不及多想，亚戈立刻把衣服扔下，抄起那蓝光大放的E.P.指针跑了出去。

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亚戈也顾不得了。

必须马上通知德里克这件事！

亚戈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休息室门前，刚想直接推门而入，却恰好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德里克……算我求求你了，只要能救他们，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是埃伊诺维的声音，而且带上了哭腔。

亚戈推门的动作慢慢止住了，他握紧了拳头。

“我已经说过三遍了，我也没办法救他们。”

迪德里克的声音很冷静。

“不可能！”

埃伊诺维的喊声伴随着喘息。

“我都知道了，贾斯汀还活着！他伤成那样都还活着！还有你们……你们都没有染上那种病！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德里克你们不是一般人，我只求你这一次……”

迪德里克似乎不愿意再纠缠下去，他像是把什么坚硬的东西扔在了桌面上，一声脆响隔着门也听得很清楚。

“我说过，趟进这淌浑水对你没什么好处。看看，认得这个吗？”

“这……这是猎海教的……你怎么会有这个？”

埃伊诺维的抽泣戛然而止。

“这是在你主持的交易会上展出的，嗯……‘宝藏’之一。”

“不可能！”

埃伊诺维再次大喊道。

“清点藏品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这条项链！你……你怀疑我？！”

迪德里克那边默然无声。

休息室里死寂了片刻，随后彻底爆发。

“迪德里克，我自认从未亏欠过你！你最清楚，猎海徒从前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不愿意帮我就罢了，何必用这种手段羞辱我？！好……好好，做到这种份上，你也不愿意救巴洛他们，那我自己想办法！”

一阵愤怒而悲戚的驳斥后，是蹒跚的脚步声。

亚戈连忙往旁边闪避，休息室的门同一时刻被拉开，白色的雄狐衣衫不整，冲出门后愕然看了亚戈一眼。

埃伊诺维脸上泫然欲泣的同时又怒目切齿，俊朗的容颜已然扭曲，仿佛蒙受了莫大屈辱。

双方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亚戈看不出来埃伊诺维在想什么，只感到一股浓重的绝望。

他下楼而去的背影比来时更瘦弱了。

“傻站在门口干嘛，偷听的技术也这么差？”迪德里克朝亚戈招了招手。

亚戈乖乖进去了。

“我们真的不帮他吗？”亚戈于心不忍地说。

迪德里克偏头看过来，亚戈居然在他那双红色的狼眸里辨出了几分认可，“我会安排几个留守的人注意他的情况，更多的，我们暂时也帮不了。有什么事吗，出发的时间格兰特应该已经通知你了吧？……或者说，你真是来偷听的？”

“不……当然不是！”迪德里克的坏笑让亚戈心神一乱，被这么一打岔，差点忘了正事。

他赶忙把手里的E.P.指针展示给迪德里克看，然而不知何时，原本震颤发热的E.P.指针哑火了，静默的表盘一动不动，就好像刚才所见的一切只是亚戈的幻觉。

“噢，你是来送这个的啊。我当时洗完澡把它落在房间里了，虽然这东西很重要，不过离手这么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有大碍！”亚戈拧眉打断迪德里克，“这东西刚才有很剧烈的反应！”

“……你说什么？！”

“头儿！出大事了。”

一众黑潮海盗脚步急促地赶回了珊瑚爵士，为首的正是先前被派去旧镇区的霍根。

一身黑衣轻甲的霍根直奔楼上而来，他狼耳间深棕色的毛发上还粘着碎叶杂草，看上去风尘仆仆。

这只给人印象一向稳重的棕狼表情格外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联想方才E.P.指针的异动，让人不由得心里打鼓。

见迪德里克对自己摆了摆手，亚戈默契神会，先收起E.P.指针让到一边。

旧镇区路程不远，霍根虽然带了一批人出去，但一直和珊瑚爵士保持着联络。

昨晚的腐化兽潮爆发过后，霍根得到消息便连夜对那些怪物的去向展开了追踪，上午传回消息说那些腐化兽已经完全消失在镇东的密林里。

按他们的行动路径，估计是在福戈镇边界遇上了什么。

想到这里，迪德里克略一皱眉，向霍根问道：“镇外有动静？”

霍根点头，走上前来，见到迪德里克他缓了口气，肃然道：“头儿，不知道你们在镇上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天海湾里的雾气一点没有要飘散的迹象。”

雾？

旁听的亚戈本来不以为奇，要知道在弗罗汀沿海的雾期，海雾持续十几天不散也是常见的事情。

但他明白霍根不会没来由地提起这个，难道刚才E.P.指针突然运转和海雾有关？

“今天涨潮风势很强烈，雾气应该会向东边的丘陵地带偏移更迭，但事实上它们却盘踞在福戈镇周围……”迪德里克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霍根继续解释，却是说起了另一回事：“根据现有情报来看，这两次腐化兽和黑色黏液大规模出现后，它们的遗骸都有产生蓝色能量光点的现象。”

“等等……你是说，旧镇区里的那些腐化兽尸体后来也冒出了那种光点？”听到这里，亚戈不禁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在得知是亚戈救了贾斯汀，而奥斯卡又为他们提供了重要线索来源后，霍根也开始承认亚戈一行。既然他们船长都相信这些骑士，他也没有理由向亚戈隐瞒。

“我们也不清楚，”霍根看向亚戈回答道，将光点和海雾的异常联系在一起，“不过，我们追着那些光点到了镇外，最后发现它们全部融进了雾里。腐化兽群冲进了浓雾，但我们却无法再通过海雾笼罩的地方。”

“……融进雾里？”亚戈重复了一遍，似是在理解其中意味。

这样的描述太过抽象，霍根沉默几秒后直言道：“临近雾带凭空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我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打破……就好像是雾里的空气被凝固了一样。”

“什么？！”亚戈惊疑出声。

无形的墙？

听上去怎么那么像他在空间传送时碰壁的遭遇。

而迪德里克闻言倒不是很惊讶，毕竟要将无形无影的海雾变成牢固的障碍，作为自己拥有E.P.的副手，眼前的棕狼也能办到。

于是他向霍根问：“这和你的E.P.性质一样？”

“不，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区别，镇外几个通往内陆的路口和附近的林地都被雾气封死了。”霍根摇头否定，他的E.P.不可能覆盖这么大范围，“而且这种阻隔明显是有选择性的，除了腐化兽能穿过，我们亲眼看见有外来的商队从主道进来，而镇上的人却无法再离开。头儿，这明显是空间类型的E.P.现象。”

亚戈心中咯噔一跳，果然如此！

……难道，那个他们推测用于封锁卢德维戈的E.P.作用范围缩小至福戈镇了？！

“也就是说，我们、甚至整个镇子，都被一面只进不出的空间墙困住了……那些光点明显借助雾气引发了某种空间E.P.，看来那群鬣狗早有预谋。”迪德里克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却并没有因此而慌乱，“海上的情况怎么样？”

霍根如实道：“可能受影响的范围太大，还不能确定。”

“这会是巴亭殿下的E.P.吗？”亚戈不确定地说。

毕竟E.P.指针会疯狂旋转，如果不是故障，也可以理解为在四面八方都探测到了巴亭殿下的E.P.波动。

“巴亭的E.P.不是空间类型，而且时间对不上。”迪德里克暂且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他转身看了眼窗外，暗淡街灯照耀下的小镇阴沉压抑。

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整个福戈镇被彻底与外界隔绝。

尽管海雾不散，又有警卫队的禁令，但“传染病”的存在已经引起恐慌，想离开镇子的人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发现异样。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镇上的人被超自然现象困住的消息势必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又因为浓雾和空间墙阻隔，镇内的消息无法及时传递出去，如果蛇牙海盗趁机继续对外宣扬深龙王宝藏的消息，被吸引而来的各路人马只会源源不断地进入福戈镇。

如此一来，被困在这座小镇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黑蛇眼博鲁特……那只鬣狗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不论如何，看来都不能拖到深夜再行动了。”迪德里克拍了拍霍根的肩膀，体恤道，“辛苦你来回奔波，但今晚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休息了，去通知各部，提前到一个小时以后出发，等处理掉那群鬣狗找到巴亭，再给大伙儿好好放个假！”

“是！”霍根领命，扒拉了一下头上的碎草根，转身快步离去。

而后迪德里克转头向亚戈扬了扬狼吻示意他跟上，“走吧，留点时间回房整备一下。”

“噢……好的。”亚戈回过神点点头，他还在想福戈镇被空间E.P.封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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