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

言嘉颐拖着疲惫的身子站在门口，却听见家里碗筷破碎的声音，刘家瑜撕心裂肺的喊叫让她心惊。

“言恺辉！你就打算这样了是吧？你就打算不管嘉辰了是吧！行！行！很好！那你就去完成你的任务，把我们丢下就好了！”

刘家瑜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言嘉颐站在门外，心里伤感不已。

半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没有不管他，我真的找不到他了，往好处想，也有可能是更强大的势力在保护他，不然怎么会找不到？”言智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你找不到你就可以不找了吗？”刘家瑜吸了吸鼻子，“言恺辉，你到底有没有把家里人放在心上？我在你脸上看不到一点悲伤，一点后悔！”

言嘉颐的泪水也陡然滑落。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啊！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够了！”言恺辉拉上行李箱，“我们都冷静一下，行吗？”

“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就离婚吧！”

言嘉颐大脑一片空白，她紧紧咬住下唇，平时恩爱的父母怎么会离婚呢？她现在还能靠谁？

言嘉辰这一走，像是把家里所有的安详和谐都带走了。

言恺辉打开门，就看见满脸是泪的言嘉颐，她红着眼睛，泣不成声。

“嘉颐不哭……”言恺辉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爸爸妈妈说气话呢！别哭了……”

他把言嘉颐揽入怀里，她的身子轻轻颤抖，哭哑着说：“爸爸……哥哥他说了……他会回来的……他就跟在我后面的……他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他轻抚着言嘉颐的背，“哥哥可厉害了，他一定能回来的，是吧？”

“嗯……”

言嘉颐情绪稍稍平复，言恺辉摸了摸他的脑袋，就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

“爸爸别走……”她拉着言恺辉的衣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爸爸不走，我就出去住一小段时间，就一个星期左右，等事情全部结束，爸爸就回来。”

电梯门被关上，言恺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靠在电梯一侧，他闭上眼睛，手里拿着的是刚才接到的来自蓝中的解除合约书。

他把车停在路边，拿着一个箱子前去收拾东西。

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朱校长站在他的座位旁边，他点头致意，就要收拾东西。

“小言，你冷静一点。别着急，学校的批复还没下来……”

言恺辉面无表情地将解约书放在他的面前，“我签好了，还有一件事麻烦您替我代劳。”

朱校长脸上闪过一丝希望，看见上面退党申请书五个大字时，他震惊地看着他。

“你想清楚了？”

言恺辉默不作声，一件一件将东西往小箱子里装。

“你这二十年的党龄，你……”

“他身上中了两刀……但是他还把证据录了下来……那只录音笔被他死死藏在角落……”言恺辉的声音哽咽，“可是我却放弃他了……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再也不想再牺牲些什么了……”

言恺辉的眼睛里涌动着悔恨和忧郁，他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将党徽塞给了朱校长。然后默然走出办公室。

昨晚，他望着那支录音笔，心中酸涩。

他没敢听。

但是他觉得他应该听。

手指触到开关，里面的声音一点点放出。

“嘶……”

首先听见的就是言嘉辰的痛苦的呻吟声。

“知道疼了？”一个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这才踹了你两脚，就疼了？”

“你说不说？”

“我说了，我不知道……”言嘉辰喘着气，咬着牙说道。

“你会不知道？你就在蓝中待着，你父亲做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你今天就是撬开我的嘴，我也不会说。”

一声轻笑。

“当然，我没什么怕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后半辈子怎么办？你现在还没有做什么严重的事情……一旦……你用了那刀……你的一生也毁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操！”他猛地踹了一脚言嘉辰，“还敢教训我！”

言嘉辰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直到面前的人被逼急了，同时听见手下汇报警察的动向，他抽出刀，笑了，笑声凌厉。

“你的死期到了。”

“不要……不要……”言恺辉攥紧拳头，双眼猩红。屋外的灯光照着他晶莹的泪眼，随着刀刺入他的身体，拔出，再刺入，再拔出，他的眼泪滴落在桌面上，握紧的拳头只能打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录音中他的呻吟声，像一把刀刺进他的心头，他捂住胸口，里面疼得厉害。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心疼得在滴血的感觉。

可他听见言嘉辰衣服摩擦的声音，他在给自己止血，然后，声音停了，变成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录音笔被他握在手里。

他的气息，他的痛苦的喘息，格外清楚。

“不想……让你……听见……了……我……知道……你……会……难受……”

录音戛然而止，言恺辉红着眼眶，双手捂脸，早已泣不成声。

灯光柔和，洒在他微微颤抖的身上，洒在他鬓角的隐约的点点花白上。

……

郑耀站在一班教室门口，不出声，回想着那天早上言恺辉来到学校的场景。

周围的同学都在商量着怎么表示对言恺辉的歉意，也有的提到了昨天言恺辉从八楼的副校长办公室爬下来，还把副校长打伤的事。

“活该！我早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就是！”

“对了，今天是言老师的公开课吧？”

“对啊，大家一会表现好一点。”

这时，言恺辉沉默着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三道划伤的痕迹，脸色苍白，眼睛微微肿着，眼眶下一片乌青。

“上课。”

“老师好。”

“坐。”他拿出粉笔，用尺子在黑板上绘图。

短短一条线段，他手中的粉笔一次次被折断，黑板上的线段歪七扭八，完全无法入目。

教室后面坐着一排老师，他们的眉头轻轻蹙起。

第二根粉笔被折断后，言恺辉将粉笔狠狠往地上摔去，手轻轻颤抖着。

“这课爱谁上谁上！”他把三角尺往地上一砸，尺子碎成两段，学生们惊恐得看着他，很是无措。

“自习！”

他说完，就走出教室，向校外赶去。

郑耀听见身后老师们的窃窃私语，便知道，言恺辉待不下去了。

这时，一声喊叫将他的思绪拉回。

“言老师……”江文哲跑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您要回去了吗？”

“嗯。不来了。”言恺辉没有停住脚步，径直往前走。

“我有个事情想跟您坦白，您看……可以吗？”

言恺辉顿了顿脚步。

“那一天，我看见言嘉辰了，我也知道消息，也告诉他了……”

言恺辉拉着江文哲上了自己的车，一双眼睛盯着他。

江文哲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道：“对不起……”

“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会在那个十字路口的左边设防，所以我就告诉他，别往左边走，让他赶紧逃跑。”

“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我找不到您，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除了左边，其他地方都设防了……”

江文哲回想起言嘉颐对她说的话，心里跟滴血一样疼，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

江文哲回想起那天的每个细节，才恍然发现，他真的只是一个棋子。

那天中午，他在图书馆自习。周围人不多，江文哲于是也很快地注意到两个人。

“今天下午，上面的任务是让我们在海庆路十字路口左边设防，一举把言嘉辰抓住。”

言恺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从监控他也看见了，言嘉辰确实是相信了江文哲的话，临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用自责，因为嘉辰他走的就是左边。”言恺辉扭头，看见江文哲脸上的表情一怔，似是不敢相信，然后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你回去上课吧，我有事要去办。”

……

言恺辉穿着一身警装，拿着公文包走进市公安局高层会议室。

“言队长，徐队长。”

言恺辉和徐志国微微点头。

“言队长，上次您在蓝中发现的炸药确定已经拆除了吗？”

“我确定。”

“好，三套计划你们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

“言智东先生怎么没来？”

言恺辉低头看表，“他可能有些事情耽搁了。”

这时，言智东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进来，“抱歉，迟到了。”

“言先生，您提供的证据我们也已经收到了，接下来将按照原计划实行抓捕任务。”

“嗯。”

言恺辉抬眼望向言智东，他的脸上也带着疲惫，在这最后的一周里，将决定三十多年来的仇恨能否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会毕，言恺辉站在公安局门口，眼睛无神地望着不远处的花坛，不知所思。

“哥，警装挺帅的。”言智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件事情结束，要是我们还活着，我们就去找嘉辰。”

“说什么要是我们还活着，晦气。”言恺辉把手搭在栏杆上，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我说真的，我相信嘉辰命大着呢！就像舒萍一样，都去鬼门关走了几回了。”

“但愿如此吧。”

……

言嘉颐走进杂物间，回头望向对面言嘉辰的卧室，心里酸酸的。

“你都走了半个月了，还没走回家……”

她吸了吸鼻子，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她稳住身子，低头捡起那个落满灰尘的日记本。

这个日记本，好像是她的。

她用纸巾将封面的灰尘擦去，小心地打开日记本，映入眼帘的便是她那歪歪扭扭的字和一堆拼音。

她努力会意，嘴里喃喃自语。

“爸爸送给我这个本子，看上去好好看啊。”

“三月十日，今天上幼儿园差点迟到了，幸好哥哥给我扎头发，好开心啊！”

“三月十五日，今天哥哥被爸爸妈妈骂了，说他不按时回家，就知道玩。”

“三月二十日，哥哥今天给我扎了两个麻花辫，可好看了！”

“三月二十五日，今天又是我和哥哥在家，哥哥给我煎了鸡蛋，没有糊哦！”

“四月一日，我又生病了，昨天头好疼，好像抱着哥哥哭了好久。”

……

“九月一日，今天我也是小学生了！还跟哥哥在门口拍了照！”

下面是一张相片，她拉着言嘉辰的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言嘉辰当时的脸肉嘟嘟的，脸上的笑容很纯净。不像现在这样，总是跟她板着脸。

“十二月三日，哥哥的脚踝骨折了，看上去好疼的样子。爸爸妈妈还骂他，我让他们不要再说了。

哥哥已经够疼了，他好勇敢，一滴眼泪都没掉。”

言嘉颐快速地翻看着，她的一笔一划都记录着儿时的点点滴滴，其中出现最多的，是哥哥两个字。

她像一只跟屁虫一样粘着他，喜欢听他叫她一一，现在她想都不敢想的肉麻举动，自己都曾经做过。

她的动作停住了，这一页的内容……

“今天看见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哥哥说，她初三了，比哥哥大。明明是爸爸让哥哥要带着我出去玩的，哥哥还不高兴，找各种借口。

哥哥看向那个姐姐的目光好温柔，他看我都不用那种眼神，嫉妒！

有一说一，那个姐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我一直看着她，哥哥还说我犯花痴。我说我喜欢这个姐姐，他还跟我急！真是奇怪。”

言嘉颐联想到了什么，这个姐姐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两人也见过不止一次。

这时，她注意到一旁基本没有覆上灰尘的一个箱子，她把它拆开，里面的东西让她心生好奇。

最上面的是一张纸条，她将它展开，上面是言嘉辰的字迹。

“苏韵雯，我认栽了。”

“你敢相信吗？到现在我还喜欢你。但和你的开心比起来，我还是离你远一点，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把我，连带着那些给你带来的痛苦忘了吧。”

言嘉颐瞳孔微缩，字里行间她都能感受到言嘉辰的卑微，她什么时候见过言嘉辰这副模样。

他还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他还有很光明的未来……

言嘉颐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你不能不回来……不可以……你还没等她毕业，你还没有去追她……你还没有考进你想去的大学……”

言嘉颐泣不成声，“哥哥，你回来好不好……一一想你了……”

“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那么重的话，不该气你，不该跟你冷战，一条消息也不给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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