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岐庸城,有一戏班子唱的《牡丹亭》可是一绝。”音漫喝了口粥,对掌柜说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今日的日光真是打了个好兆头。阳光洒下,照在她的身上,一半阳,一半阴。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如细长羽毛般的长睫,仿若被渡上金光。整个人看上去暖暖的,十分温和。
掌柜一边擦着柜台一边笑着应道:“你说的那个戏班子呀,就是《牡丹亭》这一曲唱的叫人称绝。我还去听过一回,别说,唱的那是悠扬婉转,可真、真的是一绝。”
音漫啃了一口包子,肉馅的。咀嚼着顺势往下说道:“我初入城时,就看见一群往那楼跑,一听这牡丹亭就走不动脚了。”
这掌柜是土生土长的岐庸城人,一曲《牡丹亭》唱了两代人,这浩浩瑜擎,唯独岐庸城的《牡丹亭》唱的最为绝。
“是吧。”掌柜笑了笑。
音漫鼓着腮帮子点点头,“这戏班子是什么时候才唱《牡丹亭》的?”
掌柜甩下手中的毛巾,这时客栈里的人不多,她就这么坐在音漫对面。
“这《牡丹亭》啊,一月只唱一回,那就是每月的初一。别的戏一个月能唱两三回呢!”掌柜绕出柜台与音漫对案而坐,兴致勃勃地说着。
音漫挑了挑眉,“这大年初一也唱啊?”
“那可不!咱们岐庸城的人啊,年年就指着这《牡丹亭》过年了,慕名而来看戏的人也是多的数不胜数,所以前些日子人才那么多,看这几日就没什么人了。”掌柜说起话总是手舞足蹈的,有意思的紧。
音漫看得忍俊不禁,“掌柜,来您这的客人有没有说过,您特有意思。”
掌柜像是听了什么稀奇的话一般,先是愣了小半晌,然后咧嘴笑了笑,挠挠头。
转眼就在这家客栈住了一个月,待到又一个月初,十月初一。
天逐渐寒了,音漫也多添了一些衣裳。坐在镜子前,挽着自己的青丝长发,木梳一下一下的自上而下梳着。别上一支步摇,对镜描花钿,唇间点上胭脂。
下楼时,掌柜见着音漫,直大呼:“哎呀!这是哪位谪仙,下凡来真是辛苦了。”掌柜虽是个姑娘,但说话极有意思。
闻言,音漫掩唇一笑,颇有那江南女子的娇媚,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万种。
许是去的早,楼内还没有多少人,她寻了个好地方坐下,二楼的茶桌上,看着楼下,一览无余。
不久,已经座无虚席,今日来的人没有上月那般多,但也绝对少不了。
一声锣响序幕拉开,音漫睨了楼下的听众一眼,收回目光看着戏台,饮下一口茶水。
“哼,月月都是唱这情情爱爱的《牡丹亭》,有什么劲!?”不知是哪桌的壮汉,大声嚷嚷着,生怕别人听不见!
手碾碎花生壳的声音稀碎且大,然后猛放入口中,这桌可不少人,个个都是粗汉子。动作大得很,粗暴且蛮横,茶壶砸在桌上一声巨响,周围无人敢靠近,小二也似是许久未见过这般阵仗,躲在一旁。
“就是,一个花旦一个书生,男人唱花旦,这是个男人?那就是个娘们!”哄堂大笑,显然这群人,瞧不起这唱花旦的男子。
“就是就是!那《宝剑记》、《浣纱记》、《鸣凤记》,哪个不比这来得好。要不是这的花生还不错,我才不来呢!”一言让众人附议。他们可不是听不来戏,而是男儿血性深入骨,自然眼底不容沙。
音漫柳眉一颦,又故作若无其事的喝茶,看着戏台上的人有些出神,她怎么会觉得他们像呢,真是奇怪。
回到客栈内,音漫没着急这上楼,而是点了壶酒、两碟菜,坐在那吃酒,但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直到客人们都去休息了,掌柜一个人拿着账本,带着薄茧的素手拨动着算盘,一只手的食指尖指着账本中的一个个数,脸都快贴上账本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掌柜对才好意出言:“音漫姑娘啊,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小半壶酒下肚,音漫也略有醉意,只是那醉还没爬到脸上,看着音漫掌柜无奈摇头。
“张娘。”音漫唤着掌柜。
掌柜姓张,也不过三十出头,却爱自称为娘,人们也就跟着叫了声张娘。“哎,什么事?”张娘性子直爽,直喊道。
“您这缺人手吗?”音漫问道。张娘“嘿”地笑了,低着头继续对着她的帐,音漫也不自讨没趣。
张娘合上账本,似是忙完了一般,走出台柜,坐到音漫对面。
“音漫姑娘可是想好了,这估摸着是要在岐庸城常住了。”张娘眉飞色舞的说着,音漫微微一笑,点点头。
“要是给吃给住,我给你干活,不要那月钱。”音漫一手撑着下巴,又灌下一口酒,笑吟吟的看着张娘。眉眼笑弯成月牙,似是在笑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张娘轻哼一声,走到客栈的门前,张望了一下人流稀少,却还灯火通亮的街道,将门关上,落了闩。手搭在门闩上,低眉笑了笑。
“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其实也挺寂寞的,有个人陪着何尝不好?”张娘回过头朝她笑了笑,这言外之意就是将她留下了。
这些年人去人留,真叫人叹世态炎凉。
后来啊,这戏班子的《牡丹亭》这出戏,她每月都去瞧。大年初一,好多人都到戏楼里头来听戏了,楼外大雪纷飞,楼内热闹非凡。人们相互拜年的声音,悠扬婉转的念白,叮叮咚咚的乐曲,每一桌都有一碗热姜汤,音漫捧着汤婆子,依旧坐在那个位置听戏。
来年开春,街上的人们穿着厚长衫,过着披风,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手里头拎着大大小小的贺礼,走亲访友。炮竹声声不停,孩子们那着雪在街头打起来雪仗,将受到的年岁小心翼翼的揣回袖中。
音漫来到戏楼,想着碰碰运气,正到门口便撞见江秦子和祈闻川出门去拜年。
音漫上前轻唤一声,“公子,可还记得我?”
两人看着她,缩在袖里的手伸出来,朝她作了一揖,音漫回之。
“晓得,这月月都来听戏呢!新年好!”两人抱拳,笑道。
“小女子音漫,来给二位公子拜年了。”音漫笑盈盈的将手中的贺礼奉上。
两人皆是一惊,祈闻川抬手接过,又朝她作了一揖。随后对江秦子抬了抬下巴,江秦子如梦初醒,小跑回戏楼里,半晌,拎着贺礼回来,递给音漫。
“祈闻川。”“江秦子。”两人拱手道。
随后,三人分道扬镳。自那之后,音漫和江秦子的交集便多了起来。
开春。这街头的雪都化了,人们换上了短衫,客栈院内的桃花开了。戏楼内院,江秦子换好衣裳,正要去练戏,却撞见迎门而入的音漫。
江秦子微微一愣,作揖,“音漫姑娘。”
音漫微微福身,“江公子。”又道:“这是我做的桃花饼,你尝尝。”
说罢,抬头看着江秦子,公子温润如玉,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音漫看着那对眉眼,确实有几分像墨初雪,但比起墨初雪的眼睛他的更温和、更明亮,黝黑的瞳孔中清晰的倒映眼前人的身影。霎那间叫人晃了神,这男子卸下一抹油彩一看,到真是清秀的紧,像是刚及羿的姑娘,所幸个子高高的,才不叫人觉得是个姑娘!
“音漫姑娘一片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秦子温和笑道。
闻言,音漫才回过神来,“不打紧,要是江公子喜欢,我可以多做些过来。”
心口直扑通扑通似是心悸,似是紧张,又似是欢喜。
这时祈闻川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搭着江秦子的肩,吊着嗓子:“娘子!”
江秦子埋汰他一眼,“这有外人在,你还胡闹?”
祈闻川这才瞧见眼前的音漫,立马收回手,朝她拱了拱手,“音漫姑娘。”音漫福身,“祈公子。”
方才之举祈闻川确乎有些窘迫,看见江秦子怀中的食盒,一把将其夺过!
“这想必一定是音漫姑娘做的吃食,我先替秦子尝尝——!”说罢,抱着食盒,撒腿就往院外跑!
江秦子朝音漫微微颔首,随后就追了过去:“祈闻川!你别跑——!”
音漫则呆滞在原地,为何此刻的江秦子与方才的他完全不同……
她想过自己要和江秦子有交集,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心悦上这个男人。
江秦子好不容易追上祈闻川,他正在亭子里端正的坐着,江秦子手撑着一旁的树喘着气。
“闻川,你跑什么?那是音漫给我的,人家一番好意。”江秦子柳眉微蹙,坐到祈闻川身边道。
祈闻川睨了那桃花饼一眼,“这又不是你最爱喝的绿豆沙,虽说一番好意……”此刻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分妒意。
江秦子抬手戳了戳祈闻川的额头,“大师兄,心眼就芝麻粒儿大,羞羞!”
忽的,祈闻川微怔,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房中,音漫坐在窗前,往戏楼的方向看去,心中轻轻荡漾着那一寸目光,儒雅温和。此刻她才觉得那眼眸不像是她,他是他自己,不拖着别人的影子。
从过往里走出来的,不仅仅是她还连带着屡屡回忆,她不再是当初的花魁,仅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过着她逍遥自在的日子,或许她还会爱上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宝剑记》、《浣纱记》、《鸣凤记》这都是明朝时期的戏曲,并称三大政治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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