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庸城的日子过得舒坦,比起在云川城里度日如年,无所事事。除了每晚到楼台上舞一曲,到达官贵人那陪酒,从不情不愿到逆来顺受。而现如今的生活悠闲自在,和张娘一起打理这家客栈。
比起醉心楼里的姑娘她干净,比起寻常人家的姑娘她风尘。可那终究都只是过往,不能成为束缚她的绑带。
初一卯时,音漫就起了身,洗漱好。今日照例她会到戏楼听戏,下了楼,张娘许是有些惊讶她会起得这般早。就匆匆将厨房里的粥和包子端了上来,音漫这是给张娘干活的?可不,她是张娘养的小祖宗,“白吃白住”的!
说来两人已经相识了一年之久了,这张娘可是处处照顾她。音漫满眼笑意的看着张娘,大口啃包子,酸菜馅,有点辣味,她喝了口粥。腮帮子鼓囊囊的,朝张娘笑了笑。
“今日这么早去听戏呀?”张娘看着她,双手环胸笑道。
音漫忙不迭点头 :“今日想去看看他们,顺便送点东西。”
张娘一听拍手叫好,赶忙道:“这好呀!我原本也想去一趟戏楼,但你晓得,我根本走不开,我昨个夜里刚煮了糖水,一会儿叫人跟你一块送过去。”
音漫咽下包子道:“嗯嗯,挺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戏楼内的后院。两人坐在亭子里,嘴中不知在念着哪段对白,江秦子枕着祈闻川的大腿,转了转手中的狗尾巴草。祈闻川双手环胸,倚着身后的柱子小憩,过了足足一炷香,祈闻川才缓缓睁开眼睛。
想动一下身子,却发现江秦子枕着他的腿阖眸睡着了,祈闻川立马顿住了,不禁哑然失笑。
随后,微微倾身,看着他的睡颜,安稳宁静,祈闻川轻轻勾了勾嘴角。伸出食指,用指尖从他的发尖,轻轻划下到鼻梁,到鼻尖,再从柔软的唇划过到下巴,定了好一会儿,祈闻川徒然收回手,他岂能……肖想相识十年的小师弟,这简直罪过!
祈闻川喘了一口粗气,这是他最好的小师弟,他会看着他成亲生子,而不是……他怎能这样站在他的身旁。
“秦子,起来了。”祈闻川轻唤一声。
江秦子被祈闻川摇了摇,而后缓缓睁开双目,睡眼惺忪的模样,眼眶还带着丝丝水润。江秦子哼哼唧唧了好几声,揉了揉睡眼,缓缓的起身。
“闻川,我睡着了?咱们要练戏了是吧。”江秦子还有些迷糊的说着,祈闻川点点头。
到了前院,几人正练着戏,江秦子也在一旁吊嗓子。
忽然门前来了一群人,音漫迈着步子跨过门槛,步入戏楼,怀中捧着食盒,看着乖巧机灵。
“来几个帮帮忙,张娘给大家带了糖水!”音漫朝众人笑着喊道。
这张娘在岐庸城里开了好多年的客栈,那家客栈是她爹娘传给她的,在她年幼之时就被唤作少东家。只是听闻张娘绝嗣,所以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出嫁,但张娘为人好,这可是众人皆知的。
说罢,就有一群人出门搬着一桶桶糖水,掀开盖,拿出碗,用着大木勺,舀起一人一碗。
音漫绕过一圈人,走到江秦子身边,正好祈闻川也在。
“江公子。”音漫福福身子。江秦子看了祈闻川一眼,瞧见他正环胸倚着大红柱,嘴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偏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
江秦子认栽似的朝音漫拱了拱手,“音漫姑娘,今日来的好早。”
音漫会心一笑,将手中食盒推到江秦子怀中,看着眉眼抹着玫红油彩的他。那双眸子生得是越瞧越漂亮,仔细一看才瞧得瞳孔有些棕并非黝黑,瞳中藏了朵绽开的菊花。
迎着音漫几分期待的目光,江秦子瞟了一眼祈闻川,他依旧一副哂笑的模样。
江秦子将食盒打开,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江秦子定睛一看是上回他没吃着的桃花饼!顿时面露喜色,凑到盘前嗅了嗅。
不禁赞叹道:“好香啊,有桃花的清香,呈色正好,音漫姑娘有心了。”
祈闻川朝食盒这探了两眼,忽的凑到江秦子身边,“哎哟,桃花饼!好东西我尝尝!”说罢,就从盘里拿出了一个桃花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这正要说句话,就被呛着了,呛得弯腰,弄得桃花饼碎到处飘,在口中没吃到多少。这倒把音漫看愣了,正想帮忙,江秦子快她一步,立马将食盒放下,拍了拍他的背,跑到门前向人讨了碗糖水,赶忙送到祈闻川身边。
江秦子扶着祈闻川的肩,将糖水送到他嘴边,祈闻川仰头一饮而下。
看着祈闻川好受些,江秦子才睨了他一眼,“吃得这么着急作甚?又没有人同你抢!”话虽如此,但江秦子还是拍着祈闻川的背给他顺气。
此刻,音漫发觉自己略显多余。放在腰间的手,捏了捏食指尖,她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失落。
好在江秦子留意到,轻声道:“音漫姑娘的桃花饼很好,”说罢,从盘中拿出一块送入口中,“味道极好,只可惜被闻川给糟蹋了。”
江秦子悻悻地踹了一脚祈闻川,闻言,祈闻川讪讪一笑。
音漫今日难得坐在了第一排的桌,看着江秦子,他嘴中的念白悠扬,轮廓柔美,在《牡丹亭》中这杜丽娘本就是一美人,瞧着江秦子真有从戏中走出来的模样。
曲终人散,江秦子回到后院,撤下脸上的油彩,正欲同祈闻川去吃陈妈家的绿豆沙。却撞见音漫迈入后院,目光定定的看着江秦子,祈闻川攥了攥藏在大袖之下的手。
终究是轻扯嘴角道:“我想起前院有些折戏还没练,我顺带督促一下那些孩子。秦子,你,好生照顾音漫姑娘。”说罢,便迈步往前院走。
音漫朝她微微福身,“江公子。”江秦子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音漫姑娘,我们相识这么久了,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两人寒暄一阵,走到亭子里坐着。两人相对而坐,江秦子给音漫倒上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此茶又润喉之效,江秦子常年唱戏,素有喝茶的习惯。
“不知音漫姑娘来寻我,所谓何事?”江秦子轻声问道。他的声音细细的,不尖锐,十分温柔,但又不似因唱旦角而变成这样,是他一直便是如此。
“江公子是何时到戏班子的?”音漫问。此刻他们就像是多年的故友一般,谈起过往。
“我?我记得那是我不过十来岁,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了。”江秦子目光看向那棵桃花树,有些幽深。
忽的他轻扯笑意,“那时候,我像个姑娘……”被不少师兄欺压。他轻轻摇头,“罢了罢了,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江秦子的话,引得音漫忆起十一二年前的晚夜。那是初春,天还带着寒意,一户人家里将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姑娘往外推,那姑娘瘦弱,栽倒在地。他们家还有一个长子,要读书,家里实在是养不得一个姑娘了!就、就只好卖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一个、一个姑娘,可不能因为她毁了家里的长子!
这一记像极了弃车保帅,穷苦人家,上哪晓得重男轻女,只晓得,家里头要有男丁!那时,寒疾闹得厉害,要是家里头感染了,救不活啊——!卖出去,好歹能让姑娘吃饱穿暖……
“在我六岁那年,我被卖到了青楼里。”想起,音漫轻扯嘴角。在青楼的日子虽不算好,但确实是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要学沏茶女红,要得能歌善舞。
而那一家子,没熬过初春,寒疾病死了……
音漫一言,江秦子微微一惊,音漫又道:“我不过一介舞姬罢了。”
一个是戏子,一个是舞姬。似乎在某一刻,他们同病相怜。
两人默默饮茶,皆是沉默了好半晌。
音漫忽然出声道:“我跳舞给你看吧,我跳舞特别好看的,云川城中没有人不喜欢看我跳舞的。”她的目光中溢出期许。
江秦子成人之美,笑道:“荣幸之至。”
音漫提着裙摆,一如当初她在醉心楼里一般,跳起舞,她便是那不可一世的花魁。
拈指成花,带动整个身子,一旋,裙摆绽开,她仰头大袖一挥,侧抬起腿,看着江秦子就这样定了好半晌。夜色渐起,朦胧中她每一步都如画般绝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她后下腰指间触摸到地,又起,干净利落,转了两圈她定在那。
她的舞惊艳了云川城的所有人。
如今眼前人看着她,温和一笑鼓了鼓掌。起身走近她,将一块手帕递给她。
熟不知暗处,祈闻川倚着柱子看着两人花前月下,目光有些失神,许是心头有些难耐,有些疼,他低下头。半晌才抬起,怏怏而去。
他何德何能看他们花前月下,他又何德何能妄图一生相伴。
江秦子往祈闻川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暗淡。
江秦子看着音漫笑着夸赞,“音漫姑娘的舞姿当真是惊艳众生。”
听到这般赞赏,音漫有些羞涩,幸是夜色浓了,他没能瞧见,她羞红了的脸和娇红的耳根子。
音漫笑道:“多谢江公子夸奖。”
音漫抬眼看着他时,他正望着一个地方,目光有些深沉,也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那个地方如此暗,究竟有何好看。
仅仅一瞬,音漫心间密密麻麻的针扎过,她似乎从未真真正正入过他的眼,她似是看不见一个真正的他在哪。一个真正的他好像只有另外一个人可以看见。难道真是曲终人散、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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