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深爱过

墨初雪当真是吃尽了不通阵法的亏，被打得接连败退。到最后，身体撑不住，跪倒在地，鬓间的发丝垂下，唇角汩汩淌血，几分凌乱、几分凄惨，初澜剑被放在地上。

而萧凛然还在摸索阵法，他眉头一皱，抬手摩挲着下巴，陷入一阵又一阵沉思。

却只有他自己晓得，看着墨初雪如此，心间一点一点嵌着、揪着、难受着。可她偏生固执，只要她还能站起来，就绝不服输。他知晓她的固执，包容她的固执。

大袖堂主抬手拉住束袖堂主，“要不收手吧。”

束袖堂主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自有分寸。”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初澜剑上，墨初雪双眼紧紧盯着两人，决绝又狠厉，仿佛在宣告着，她还没有输。而初澜剑突然像活过来了一般，几滴血渗透到剑身的纹路上，墨初雪这才想起，她手中的剑，乃是墨家圣剑。

萧凛然又捋顺一次思路，似乎摸索出了什么，凑上前，“阿墨，稍后听我指示。”

墨初雪敛着眉，看他坚定的模样，微微颔首。

五符阵，万物相生相克，相生则无伤，相克必毁其一。

两位堂主分别站在篆文刻写的“木”与“火”地方。

萧凛然思索片刻，冲墨初雪道：“水。”

木生火，水生木，而水也克火，而火却克金！

墨初雪低头寻着水，篆文还是保留了象形字的字体，墨初雪凭着象形找到水，站上去，扬起初澜剑狠狠扎进“水”字中，顺势蹲下身。

运起气，朝大袖堂主击去！他被打出擂台，唇角留下血沫，墨初雪缓缓站起身，抽出初澜剑。

面目静如止水，手中攥紧初澜，即便是鬓发有些凌乱，面上还有血痕与灰尘，也丝毫看不出狼狈。眉间的梨花血娇艳也冷傲，横眉俊挺，桃花眸凛冽，旁人看来那就是冷峻的少年郎。

她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对萧凛然竖了个大拇指。

萧凛然松了一口气，轻轻勾起唇角，眉目间缓缓流露温和，无论怎么看，他都风度翩翩。武夫在一旁瞪大了眼，长着的嘴恐怕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堂主跌跌撞撞地走回擂台上，另一人赶忙上前搀扶着他。

墨初雪将初澜剑收在身后，“两位前辈，可还要再战？”

“二位前辈，要不就止步于此吧，再战下去只会两败俱伤，那位堂主伤得可不轻。”墨初雪正色道，眼看着那位堂主还在不断吐血，想来方才初澜剑伤他不轻。

两人闻言，大袖堂主拉住他，“要不别再战了，没什么意思了。”

而那人偏是恶狠狠地盯着墨初雪，墨初雪皱着眉，回看他。

萧凛然见状，飞身上擂台，站在墨初雪身旁，“若是二位前辈还想再战，在下奉陪。”说罢，作势就要取下腰间的玉笛。

大袖堂主立即抬手示意他停下，“不必了，”又抬眼看着束袖堂主，“咱们走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顺着他的意扶他下擂台。

“阿墨——！”

墨初雪也撑不住了，两眼一黑往下倒，萧凛然眼疾手快将她揽在怀中。武夫一看，立马撑着围栏，翻上擂台。

“赶紧带回去吧，那家小姐我去应付。”武夫定了两下她的穴位说道。

若不是武夫提点，萧凛然都要忘了这茬了。当务之急还是墨初雪，萧凛然只好微微颔首，横抱起墨初雪就往外走。

武夫要起身，腿上的疼痛，让他趔趄了好几下，真是，方才太着急，都忘了腿上还有伤。现在他又陂着脚，往屋子深处走去。推开，一侧的屋门，三十二阶木梯。

每踩一脚上去，都会发出“咯吱”声。随着脚本往上迈，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个大小姐，本意上是比武招亲，依他看，那就是想取他们的命！他原先以为，可以赢得比武，风风光光将人娶进门。

武夫家里头也是一甲商贾，只是他喜武夫这不张扬的装束，况且，他自小习武，公子哥的长衫，行动不便。

他自诩武艺高强，虽说今日的两位少年郎也开了他的眼界。但是，和一个堂主切磋，闹得两败俱伤，也是狼狈……他原不明白，为何他欲要离开时，堂主还追着他不放。

如今想通了，全是那小姐一手所为。

到二楼，入目一条长廊。他缓缓走近长廊内，屋内隐隐约约有女子的交谈声，走近了，听得真切了，确有两位女子对话。

“小姐，你为何执意这般？这要是闹出人命了可怎么办啊？”

“那几位堂主下手自有分寸，我只想见他，其他人怎么样，与我无关。”

武夫欲要推开门的手顿了顿，那个他……莫不是萧凛然。昨日看她见着萧凛然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下一刻，武夫推开门，眼看着满脸笑意站起身来的大小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僵住了。笑容僵了一息之后，就垂了下来，眼眸中满是震惊。

武夫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现在果真如他所想。

随后，大小姐瘫坐在贵妃椅上，那应是梨花木所制的佳品，呈色极佳。她手握着椅子，指尖微泛白，双目空洞。婢子在一旁有些慌乱，想上前安抚一下，却大小姐抬手示意止步。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大小姐不解地看着武夫。

武夫敛眉，陂着腿走到圆桌旁，拉开凳子坐下，正色道：“是我又如何，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出现在这。”

闻言，大小姐突然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不、不是。”

武夫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大小姐的话是何意啊？”武夫依旧穷追不舍，“莫不是，不如你的意了。”

大小姐有些气急，深吸了几口气，大袖中的玉手局促地抠着殷红的裙摆，“那个蓝衣公子呢？”

说罢，就听见武夫冷哼一声，“那两位堂主把蓝衣公子的小兄弟打伤了，自当是要带回去疗伤。”

那哪是什么小兄弟，那是他萧凛然的姑娘。

大小姐一听，急地站了起来，发髻间的步摇肆意晃动，美目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明明斗安排妥当，如何会闹出受伤……就算是受伤也应该只是皮外伤。大小姐不解思索。她看了一眼武夫，想起方才他便是陂着脚走来的。

一个大小姐，哪里晓得比武会落得这般下场，自小便是养尊处优长大，又哪里晓得人间疾苦。

“那……你又为何过来了。”大小姐抬手指了指他的腿。

武夫拿起杯子，正欲倒水，一旁的婢子碎步上前，帮他倒上八分满的茶。武夫先是闻两下，茶香浓郁，浅呷一口：泾阳茯茶。这是北方茶，口味醇香，一尝便知上品。

随后挑了挑眉，看向她，漫不经心说道：“总得给你一个交代吧，况且，作为胜者出现在此不为过吧。”

两道身影走在大街上，不惹眼、不特别。一人扎着束袖，一人穿着大袖，一人满面愁容，一人身受重伤。

两人一路走向郊外，在远离人烟之处，大袖堂主索性不再逞强，倚着大树往下跌，束袖堂主赶忙扶他坐下，又立即点了两下他的穴位。

“怎么回事？伤得这般重。”束袖堂主担忧道。

大袖堂主抬眼看着他，捂着胸口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少年郎，用的兵器么？”

“记得，有什么不妥？”

“那你记得十几年前，我们见过的一个兵器和它特别像么？”

闻言，束袖堂主思索起来，半晌答道：“那是墨家圣剑——初澜。”大袖堂主缓缓点头，束袖堂主又道，“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少年郎，是墨家的姑娘，叫什么……”

“墨初雪。”大袖堂主道。

大袖堂主扯了扯嘴角，“她可废了我三成的武功。”

束袖堂主大吃一惊，一个晚辈，更何况还是一个男扮女装的黄毛丫头，竟能废了他三成的功力。大袖堂主看向他，笑了笑道：“我说过，晚辈，不可小觑。”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废了前辈三成功力。

风吹过树梢，叶脉没心疼他受过的伤，但有人心里记着。

客房内，烛火点亮屋内，墙面映着两道身影，两人相对而坐，萧凛然抬手覆在她肩上，将自己的内力传给她。墨初雪紧阖双眸、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角冒着汗珠，而萧凛然也不好受，他没想到那两位堂主竟是奔着废了她功夫，和她对战的。

足足半个时辰，萧凛然放下手，素白的大手无力地倚着床沿，额角冒出细汗，微微喘着粗气，内力传给她了大半，自己也元气耗损。

他扶着墨初雪缓缓躺下，自己则摇摇晃晃的慢慢走出房间，却没有回自己的屋，而是去了别处。

“你为什么不希望是我，换句话说，你为什么希望是那位蓝衣公子？”武夫掀起眼帘，目光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闻言，大小姐愣了一下，抬眼瞅着婢子，四目相对，婢子会意微微欠身，退下。

见场面如此，武夫也有些疑惑，目光自然就流转在二人之间。

“她不是我的心腹。”大小姐见人走了，也干脆坐下，开门见山。

武夫微微颔首，见她翻起茶杯，就顺势拿起茶壶给她倒上八分满的茶。

倒着水，嘴中就嘟囔：“那就是城主放在身边的人，但人都走了，但说无妨。”

这厮倒也是急性子，大小姐刚放话，便紧追不舍。

大小姐轻哼一声，没理会他，只是喝了口茶。一尝才知换茶了，她不常喝茯茶，要从远隔千里之地送来，费时费力。所以那大小姐从不叨扰着喝茯茶，如今不仅喝了，还喝到上品，属实难得。

她放下茶杯，微微抿唇，红唇轻启：“我今有二十出头了，还未嫁出去，是因为，我的意中人死了。”

听到“我的意中人死了”时，武夫赫然顿住，真是一动不动，呆滞地看着她。大小姐见了，掩唇一笑。

说起这件事，大小姐就陷入了一阵沉思，回忆起好多年以前，她就在桥头看了一眼，不禁沦陷好多年。哪怕是如今再回想，还是会心悸。

“我十五岁，正值豆蔻年华，遇见了他。他生得一双含情眸，把我勾的七荤八素，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在我心里，像是皎洁的明月。但，他们家只是商贾，我父亲好歹为一朝官员，自当觉得他配不上我。”

大小姐饮着茶去轻描淡写地说着。

可是某一眼，他望穿她眼中伪装的淡漠，只留下爱慕与悲伤。茯茶的甘与涩都融进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中，点进含泪的眼眸。

武夫凝眸看她，面色有些沉重，只是不予置辩，淡淡吐出一句。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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