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

雪依然在麟都肆虐，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寒风吹得萧萧索索、冷冷清清，墨初雪坐在屋内，饮着热茶，茶散出雾气似那炊烟袅袅。看着窗外飘雪。屋内弥漫着缄默，直至有人风尘仆仆赶到，屋里才多了几分人烟气。

萧凛然掀起遮帘，将伞收好，迈步进屋，边走边解开自己的披风挂在风屏上。坐到檀香木所制的木椅上，墨初雪已倒好热茶，置在一旁的桌上。萧凛然端起茶杯轻吁两下，又放下：

“阿墨如此急匆匆的寻我过来，所谓何事？”

方才，婢子传话说，墨家姑娘有要事相告，请五皇子速速前往。

如今他到了，却不见墨初雪开口，说那所谓的要事。墨初雪浅呷一口尚还温热的茶，悠悠吐出一句：

“我想回瑜京。”

萧凛然闻言，怔了半晌，垂下眼眸看着淡黄的茶，如此平静，却在他心中掀起涟漪无数。如今回去，尚可亦不可，因其势态还算平稳，可风波尚且未平息，谁也料不到是否还会再发生些什么。最好的，就是等洛凤城称帝再回去。

见他未语，墨初雪掀起眼帘瞅他，而后轻声叹气，将回京的理由细细道来：“我觉得是时候该回去了，其一，我还有家在瑜京，不管王权如何争夺，我都是要回家的。其二，前些日子你也说过了，过段时间就能回京了，这也应该意味着，一切都应该浮出水面了，那就是时候回去了。”

继而墨初雪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续道：“年后就走，我自然是想阿然能同行，”她轻声道，“可若是阿然还想在宫里多陪陪公主，就在麟蜀待着也好，毕竟，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了。”

“阿墨。”萧凛然忽然唤道，墨初雪抬眼与他那漆黑而清澈的眼眸相撞，温柔似水，静如水雾漫漫。墨初雪自诩那双眼望穿秋水，却还是沦陷进温柔乡中。

萧凛然续道：“你若要回京城，我随你回去便是了……在这里待着也快一年了，该走了，凝霜如今都日日嫌我叨扰。我顺带……去看看裕庚帝。”

闻言，墨初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荡起花朵绽放后落入水中，消失不见。她点点头，呢喃着“嗯”了一声。

自她生辰过后，春节也接踵而至，皇宫中被挂上了红灯笼，许多宫人手中拎着年货，到宫城门将自己的年货送到爹娘手中。一年到头，他们仅有这一次相遇的机会，宫门左右，两两相望。

道不尽的是思念，诉不清的是亲情。虽仅是这次相遇，他们就觉得足矣。

除夕当日的皇宫热闹极了，比起瑜擎，这里的人，看起来很幸福——大家其乐融融，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宫人，也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年夜饭。跳脱出规矩的束缚，此时此刻，大家无论出生，无论身份，同样平等。

墨初雪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由得也笑了，若是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贵贱。那些宫人，也是爹娘养出来的孩子，却要这样的地方低声下气……甚至受尽委屈。

忽然，她想起了那个被萧凝霜杖责的婢女，据说，五十大板，把她打死了。听闻时，墨初雪不住地长叹，她为那个婢女感到悲哀，但是，妄议是非，这是她咎由自取。她更透彻的明了生命脆弱，自己能在一次次生死绝境中逢生，实乃万幸。

饺子上桌时，大家都抢着吃，墨初雪埋头吃着饺子，萧凝霜忽然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她又惊又喜，喜色都跑上眉梢，快冲过头颅：

“我吃到了——！我居然吃到铜钱了，这么多年我第一回吃到铜钱。”

她眼里盈盈有光，水花漾漾，她从小就听卫笠暖说，除夕夜吃饺子吃到铜钱的人，运气会变好，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可是她从来没吃到过，卫笠暖还在世时，她吃不吃得到都无所谓，毕竟有娘在，她一直都运气很好，一直顺风顺水。

直到卫笠暖离世，她突然变得执念除夕夜饺子里的铜钱，可是一次也没有吃到过。她的好运气，也从那个时候，消失了。

回忆退散出她的脑海，她觉得眼角有些痒，拭了一下，湿润的。

与她相反的是墨初雪，她年年都吃得到铜钱，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直到，在那么多的饺子里，她吃了足足两大碗饺子，身边的人继而连三的从空中吐出铜钱，唯独，她没有。

顿时，她心里空唠唠的，好似失去了什么，有些不习惯。不过是没有吃到铜钱而已，心中却漫起失落，突如其来，让她难以应对。这一年，出现了太多变数，就连以往能吃到的铜钱，也变了。

大年初一，萧凝霜破天荒的来给萧凛然拜年，顺带慰问一下墨初雪，随着萧凝霜来的皖亭手中拎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贺礼。

若是按照萧凝霜的话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既然回了宫，那就是她的长辈，晚辈来拜访长辈，有何不可。况且，她心情好，先去看了萧寄勄再来看他们的。

“公主好意，我们心领了。”墨初雪轻笑。

萧凛然闻言，也应道：“凝霜能来看皇兄，皇兄自然高兴极了，想不到，凝霜还能念着皇兄，皇兄很是感激。”

萧凝霜满不在乎地偏开头，双手环胸，“哼，我不过是看在礼数之上，来看看你，免得你四处说我不懂规矩。”她微微仰着下巴，似是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骄纵。

墨初雪和萧凛然二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日子过得很快，白驹过隙。那些天墨初雪很开心也很忙碌，忙着随萧凛然四处拜访，好似向所有人宣告，她就是未来五皇妃。

转眼到了上元佳节，也便是元宵。

青天白日里倒是瞧不着什么有趣的，当夜幕降临，星光洒下人间时，走出宫城，看看大街上的灯火阑珊、灯火通明，媲美诗画。好似浮游惊鸿梦，人间满是春来风。

也算是凑得热闹，墨初雪和萧凛然到街上游玩，难得的今日她穿上了鱼肚白的云裳，原本想着就两个人。谁知，萧凝霜带着皖亭也跟着跑出来了，不过一出宫城四人就两两分散了。

许多商贩上，挂着灯笼，而灯笼牵引着灯谜木笺、宣纸。猜灯谜不仅在元宵时会有，在有些地方，中秋也有。

墨初雪在小贩上讨了碗元宵，坐在长木凳上吃着元宵，目光追随着灯笼上的灯谜。

她兴致勃勃地冲着商贩的老板唤了一声：“老板，您这猜对灯谜，有什么奖励不？”

“有啊，当然有！小姐您要是猜对了，这灯笼就送您。”老板是个中年人，模样和蔼，总是笑呵呵的，看着人心情也大好。

绵软的糯米和甜甜的芝麻在口中展开，是甜汤圆，她常吃甜汤圆，但小贩上的汤圆甜腻了些，不过墨初雪已经很满足了。在异国他乡，吃到这样极具人间烟火气的汤圆，也算是一件喜事。

墨初雪看萧凛然一眼，笑了笑，对老板说道：“既然如此，老板，我可不客气了。”

她放下勺子，走到一个绘着梨花园的灯笼下，方才第一眼，墨初雪就相中了这个灯笼。她觉得这个灯笼上绘的梨花园，像是萧凛然口中的阜山城。

素手纤细的指尖划过灯笼身面，落到下面的木笺上，又落在纸上，纸上是谜面。谜面是：黑人闹黑海，步步把水踩，生来就不高，越踩个越矮。 后写一句：打一物。

墨初雪轻笑一声，回望萧凛然一眼，他也笑了。墨初雪看着老板，答：“这是‘墨’。”

老板走上前，“小姐猜这是墨。”闻言，墨初雪点点头。老板取下木笺，打开后拿出里面的纸，纸上是谜底。

将写着谜底的纸摊开，赫然一个墨字在纸上。老板笑颜逐开，“小姐聪慧，猜对了。”随后，老板将灯笼取下，“既然如此，这灯笼就送给小姐了。”

墨初雪接过灯笼，眉眼舒展开丝丝颜笑，萧凛然也起了兴致，走上前，墨初雪偏头看他：“猜一个？”

萧凛然颔首：“好啊。”

他绕着小贩的灯笼走了一圈，似乎没发现心仪的谜面，忽然定睛，他微微莞尔。走向那个灯笼，看着纸上的谜面：山川交错依稀见，珠露二三花上生。后写一句：打一字。

萧凛然不假思索道：“这个谜底，是‘萧’字，草字头的萧，萧索的萧。”

老板上前取下谜底，展开一看，“真是萧字。那公子，您也将这灯笼拿走吧。”

两人在商贩那将汤圆吃完，离开后，留下的银两，是将灯笼的钱也算了进去的。二人绝非贪小便宜之人，这若是白送，二人也许还会觉得亏欠，毕竟无功不受禄。

一路上，墨初雪调侃着萧凛然的灯笼不算好看，萧凛然无奈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所喜欢的是它的谜面，至于这个灯笼，也只能算爱屋及乌了。”

墨初雪微微挑眉，掩唇轻笑，“好一个爱屋及乌。”

忽然天边绽开烟花，麟都城陷入烟花的笼罩中，轰轰声响彻麟都。墨初雪和萧凛然都不由自主的为这烟花而驻足，抬头看着头顶漫天的烟花，好似要溢出天边之际。盛大的烟火，像是散入红尘的一抹星光，只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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