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造遗诏

在将军府数日，无人探访，日子过得百无聊赖，闷在屋内的墨初雪，兴致缺缺。将自己几年前读过的书又翻阅出来，解解闷，看着卷边的书页，卷起了过往许多回忆。

午后，正是晨阳高照时，墨初雪在屋内，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不断拨弄书册的页边。不知望向何处出神，目光涣散，忽然屋内多了另一人的气息，墨初雪回过神来，撇见门前的素桐。

她正从门外迈进来，眉目略含笑意，轻唤道：“小姐。”

墨初雪闻言起身，“何事？”

“萧世子带着位自称是卢氏之人，登门拜访，人已在前堂。”素桐福了福身，轻声道。

她先是一惊，他们二人，回来了。走了数日杳无音信，如今定是带着要事回来，墨初雪眸底闪烁着微光，难掩欣喜之色：“速速将人请进内院，于我屋内小叙。”墨初雪的语气中带着喜悦，更有期许。

下一刻有人款款迈步而来，钴蓝色的衣摆随春风而摆，肆意摇曳。温和的声音响起时，回荡屋内，恍如隔世，“不必了，”来者跨过门槛， 星光熠熠似天上郎君，“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墨初雪望着门前的萧凛然，眸光中缓缓流淌着雀跃与思念，他们总将思绪藏匿起来，让自己看上去冷静沉稳。两眼相对的那一刹，他们都望到彼此眼中浅浅的笑意，不禁勾唇。

“几日不见，倒是客气上了。”她重新坐回木凳。睨着他，眼底几分戏谑，语气怪嗔。

她眸光定在素桐身上，轻轻挥手，素桐福了福身，两眼闪烁着微光，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墨初雪瞬间晓得她是要去何处，无奈摇摇头，她这是给别人养媳妇儿了。可细看，她眼底竟是笑。

二人顺势坐在她身旁，萧凛然娴熟自若的给三人倒上八分满的茶，墨初雪目光徘徊在二人身上，只见他们不知看向何处，始终不留心在她身上，心不在焉的。两人都无心提及此事，墨初雪也在思索究竟还有问得必要么。

思来想去，她的茶早已见底，面上抹不去的愁容，他们都各揣心思，也似乎都在躲避着她的视线。墨初雪轻叹，听得萧凛然心头一紧，不安起来：

“此去数日，如何了？”

墨初雪冷清又温和的声音响起时，萧凛然竟露出一丝慌张，她眸光凝了几分，他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清澈而温和的眼眸。萧凛然的手藏在大袖之中，悄悄攥紧，无奈地摇摇头：

“竹篮打水一场空。”

意料之中，墨初雪垂下眼，蒙上了厚厚的忧愁，她的心也沉了沉，神色怏怏。卢氏也轻叹口气：

“我们到了才知道，裕庚帝所中之毒，并非是我给三殿下的，而是，”卢氏顿了顿，目光定在墨初雪身上，携着几分愧疚，“富罗药铺。所以……我们也无能为力，谁也不能起死回生。”

闻言，墨初雪的眉头紧皱起，感到阵阵胆寒，裕庚帝之死，是洛凤城所为，但并非卢氏所传的毒。这意味着那毒药还在洛凤城手中，他究竟会对何人下手？她正思索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她一惊——德妃娘娘！

瞬间她就将脑中的想法拍得烟消云散，握着茶杯的手不住打抖，萧凛然望着她，虽然平淡，却轻而易举的将她望穿。

“我们觉得，洛凤城的毒药，最有可能用在德妃娘娘身上。”他的语气似是猎手般冷漠。

倏然，墨初雪的茶翻了，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内，她眉目间淡然，将茶杯扶起。用那上百两一匹的云锦，随意地擦了擦梨花木桌。她的眼中暗淡、涣散、失神，种种复杂的心绪涌上她心头，堵住了思绪的出路。

“他，真的会如此狠心。连他的亲娘都舍得下手？”墨初雪还是于心不忍、不可置信，她在怀疑之中举棋不定。她知道洛凤城远远比她所想的还要狠厉，却还是攥着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她还是心软，只好亲手将血淋淋的现实捧到她面前，让她亲眼认清，“洛凤城可是连他亲爹都能下手，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德妃娘娘定然难逃此劫。”继而他又补了句，“昨个，我去看了眼德妃娘娘。”

墨初雪猛地抬眼看他，他朝她点点头，虽然没有多言，但她已经知晓其中之意，“——德妃娘娘不想打草惊蛇。”

萧凛然不置可否，只是神色淡淡瞅了眼旁边的卢氏，继而望了两人一眼，卢氏轻声开口：“不错，德妃娘娘身上的毒，恐怕只有毒发时，才能救了。也就是，要等到假死之兆来时，我们才能出手，可那时，洛凤城早就称帝了。”

卢氏将解药交到墨初雪手里，她接过后，道：“不急，能救回德妃娘娘就好。”

“我不常在京城，出了事不能及时相助，解药就烦请墨姑娘收好。” 墨初雪攥紧那小小的药瓶，手掌有些冰凉，用力地点点头，看着卢氏的目光中是坚定与平和。

夜色渐临，皇宫被黑夜笼罩，被灯火环绕，宫殿内空气几分凝固，静默得听得见窗外的风声。有人跪在那锃光瓦亮、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几人打着抖，地板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滴上了汗水还是泪水。他们身上汩汩往外冒着冷汗，一动不动，汗水划过额角溅落到地上。

洛凤城坐在上座的琉璃长椅上，如坐针毡、如芒刺背，他握着白玉茶杯的手不停地打转着，茶水扬起又溅落，他抬手拧了拧眉心，紧阖着的眸让人看不见思绪。

啪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清晰、短暂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跪着的人统统打了个寒颤，看着茶水顺着阶梯流向他们，仿佛熊熊烈火向他们蔓延去，烧得他们体无完肤。

“一群废物——”洛凤城低吼着，目光犀利地从他们身上掠过，不断宣泄愤懑，“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统统都是废物！不就是个遗诏么，整整三日，我连灰都没看见！你们告诉我，这遗诏就在皇宫里，就在那个老头子的寝宫，有多难找？”

洛凤城一双眼透着不解、窥探、不虞，抬手指着那群战战兢兢的人，他此刻像是挣脱束缚的野兽，玩味的藐视着他的猎物。他缓缓走下台阶，脚步似是站不稳般得不羁。

“来，你说，为什么找不到？它是有什么仙术能躲着你们吗，嗯？”

声音离得越来越近，阿坠攥紧发抖的手，他心知肚明，如今的主子，早已不是当初的三殿下了。他沉着声，应道：“吾等寻遍了陛下的寝宫，却依然不曾寻到遗诏究竟在何处。”

闻言，洛凤城俯下身半眯起眼眸，审视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心腹，大殿内陷入沉寂。半晌之后，他直起身子，望着高高的盘踞错杂的悬梁，他挥了挥衣袖，像是在思索。

轻轻的风，从窗棂跃进来，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遗诏造出来。皇位终究是我的，遗诏是真是假，也无所谓了，不是么。”他的语气那么张扬、那么慵懒、那么随意， 却又令人匪夷所思。

阿坠不禁皱起眉，抬头望着洛凤城眼前的主子与从前判若两人，他固然懊恼，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想不明白。却也无能为力——他只需要遵从主令，做好一个忠诚的下属就足矣。

所以，他只好颔首应道：“是，属下明白。”

洛凤城眼眸凝了凝，倏然挥手，将众人遣散。阿坠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殿外，朝几人提点了几句后，迈步往祁尚书府去。 夜色正浓，厚云密布，不见星月。月色朦胧间，那人站在庭院里，负着手，身姿挺拔，透出三分落寞，与晚夜相融。倏然从长廊内走来一抹佝偻的身影，拂尘随着步履微微摇曳。

莫公公将拂尘甩向另一边，声音纤细扭捏，刻意压低姿态：“老奴见过三殿下。”

闻言，洛凤城并未回过头看他，只是凝望着树影翩跹，一息后，他回过身看着弓着背的莫公公，“莫公公，你是这宫中老人了，也是陪着陛下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莫公公心中阵阵打鼓，面上的平和掩盖去无措慌乱，谁人晓得这个三殿下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当初萧世子的疑虑不无道理，三殿下心思不纯，他自然晓得，只不过不只是手段太干净，还是良知尚存，他察觉不出洛凤城对陛下的所作所为。

说来他下毒之后，看着洛君吾一步步濒临死亡时，洛凤城也确乎想尽最后的孝道，终将是死，倒不如，让他老人家黄泉路上走得安稳些。照顾是真、孝道是真，无情亦是真。

“是，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自然最是熟悉陛下。”莫公公扯起嘴角，忆起曾经风华正茂的洛君吾，那时候，少年郎满身潇洒，意气风发。

洛凤城倏然笑了，笑意不入眼，冷冽似冬月风霜，眼底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那陛下的字迹，莫公公定然也很熟悉吧。”

“这、这……”莫公公忽的一哽，他自然熟悉洛君吾的字迹，不过洛凤城用意为何，他只觉隐隐不安，“老奴愚昧，望三殿下明示。”

“遗诏，莫公公可曾知道在何处？”洛凤城望着他的目光中透着阴鸷，霎那被月光吞噬，“我是储君，皇位必然是我的，莫公公可否明白洛某的意思。”

这么问他，洛凤城定然是不晓得真正的遗诏究竟在何处，可是，身为储君，怎会不知遗诏在哪，除非陛下从未提起传位之事。可如今来看，洛凤城是想要假造遗诏，而后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莫公公在心里将来龙去脉捋顺，眉头不由得皱起，青筋在突突跳动。遗诏自然要有人来写，他最是了解洛君吾的字迹，所以，洛凤城要他与他为伍，助他登上皇位。

“老奴明白，”莫公公忽然哽塞，“时辰不早了，三殿下早些歇息，老奴告退。”

说罢，就抬起迟钝的腿脚，往庭院外走。忽然，洛凤城不知望向何处，目光远远的像是看浓云夜色，负着手，开口的声音沉稳而冰冷：

“在下听闻，莫公公在宫外还有一个小八岁的妹妹，身体抱恙。正四处求医，却无法医治，”他顿了顿，垂下眸，回过身看着那佝偻的背影，话语间竟含着几分笑意，“巧的是……洛某在京城有一家药铺，能为令妹医治。”

在洛凤城说话时，莫公公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无路可退、别无选择，洛凤城既能知道他妹妹的下落，若是想做些什么，并不难。况且，现如今，他妹妹确实需要医治，且是十万火急。他回身，朝洛凤城深深地作了一揖，洛凤城望着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听他不情不愿说出那句：

“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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