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决江湖

晚夜的皇宫内，烛火耀眼，拥挤在皇宫里的别院，一片不属于皇宫的僻静。悠悠笛声从别院内传出，悠扬婉转。缓缓的萧凛然收起笛子，坐在梨花木凳上，将玉笛放在桌上，此时，一身穿轻甲玄衣的使者从悬梁一跃而下。

抱拳行揖，随后毕恭毕敬道：“公子。”

萧凛然微微颔首，思索片刻问道：“你可知慕初君近来有离开过京城么？”

使者微微摇头，“依密探所言，未曾。”

闻言，萧凛然眉峰一敛，“那边怎么说？”

“从未有交集。”使者会意，颔首道。

一息之间，屋内陷入了长久的缄默，萧凛然陷入沉思，眉头却越陷越深。解药有方子任谁都能做得出来，但就算如此，手握方子的人，不过就那三两人。洛凤城的解药究竟从何而来，倒不会是那南山婆。

他与南山婆有过几面之缘，南山婆的秉性，是不会愿意与王朝有瓜葛的。

“公子。”使者唤道，萧凛然撩起眼帘，轻轻点头，使者续道：“京城有一药铺，拿钱办事，您可还记得？”

使者话一出，萧凛然对那药铺还有几分印象，虽说拿钱办事，当做事有分有寸。萧凛然淡道：“八九不离十。去查查，切勿惊动其他人，能有解毒之法并非坏事。”

使者敛眉，会意，“是。”

屋外月色朦胧，屋内灯火微凉。

后来，才知晓，方子是南山婆救下一个洛凤城身边的侍卫时，侍卫偷偷带走一粒药丸，交给药铺将药细细研究后复刻的。而那药铺，便是洛凤城手下的。

一切迎刃而解，此后，萧凛然也再未追究此事。

时过半月，洛暮棣的伤才算痊愈，此事对外宣称是太子自己不小心划伤了，裕庚帝也不再追究。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冬，瑜京城的寒风吹得刺骨，大雪纷飞，墨初雪又迎来了，她第十六个生辰，农历十月初三。倒也没有大操大办，只不过，萧凛然倒是不请自来，还在将军府来去自如。

墨初雪自然敌不过他，多一个人为她庆生有何不好，说来，这倒是，他陪着她过的第一个生辰。

冬天实在冷，好在墨初雪身子骨极好，许也是生在冬天，她天生不怕冷。

不过萧凛然来的不算凑巧，傅侨携家眷，洛遥带皇兄几人都走了。

这时素桐从厨房里端出又热了一回的长寿面，看着屋内面面相觑的两人。

“小姐，该吃长寿面了，不然又该坨了。”素桐语气几分无奈道。

“好，我知道了，你且去休息吧，天也怪冷的。”墨初雪看着素桐冻得通红的双手道。

素桐和墨初雪截然相反，她可怕冷，京城一场雪，她能生出两三个冻疮来，直教人心疼。

直到素桐走后，墨初雪的目光才落回方才一直被冷落的人身上，他穿着一身钴蓝色，又着披风。

墨初雪轻叹一声，筷子在碗里翻了翻，“你这都这么晚了，还过来，天还这么冷。”

这时，萧凛然才动起来，拂了拂肩上的雪，退下披风，径自将披风挂在风屏上，“你这生辰，我怎么能错过呢，你也不肯唤我来，要不是太子妃同我说道两句，我还不晓得今日是你生辰呢。”

“傅侨？他们走了是有段时间了。”墨初雪大口大口地吃着长寿面，言语有些含糊不清。

见状，萧凛然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拉开凳子坐下，“我到东宫探望一下太子，太子妃就跟我说道了两句，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赶来作甚，我又不差这一天生辰，况且天这般冷。”墨初雪心中不解，言语中无奈之意溢满。

“我好歹也与你相识了快一年，你的生辰，我岂能错过？”萧凛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墨初雪疑惑地瞧了他一眼，“这是？”

“贺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萧凛然满眼笑意的看着她，好似她一定会喜欢一般。

接过沉甸甸的木盒，墨初雪缓缓拉下，看着一支嵌金匕首静静地躺在木盒中，柄上是一朵绽放的梨花，好似她眉间的一点梨花血。墨初雪将匕首拿了出来，两面翻了又翻，眼看着欢喜的很。

缓缓抽出刀身，果真开过鞘，到身上，刻着“雪”字。墨初雪挑了挑眉，将匕首合上，“一点心意？”

闻言，萧凛然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墨初雪轻哼一声道：“这一点心意可真是正中我下怀啊，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萧凛然的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意。

一日生辰，一日冬，天寒月冷，心暖意浓。今日的生辰格外不同，多了一位男子相伴，原只是一位男子，不知为何，她却如此在意。

春节过，初八，天凉，披风未退，河水未融。

将军府内院，长廊内，立着一道孤影，眉间绽放梨花惹人怜，银杏树枝丫未有叶，雪在树上攻城略地。迟来的婢子唤她进屋，屋内热气腾盛，一片朦朦，与娘说些体己话。

京城内的道阔阔敞敞，偶有行人三两，春节已过，街市萧萧，风也瑟瑟。

江湖仍有路迢迢，今年路何从，不可知。

京城路上驶来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雪地里留下两道轱辘的长痕，好一阵子颠簸，马车从皇城出来，向将军府驶去。

过了五条街，这才到了将军府，他掀起遮帘，看着赫赫的牌匾，瞥了一眼京城街头的乞丐，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雪地里。他眉头微敛，偏过头，并没有多再施舍一眼，下了马车。

只是不过半刻，就有人将他们驱逐，乞丐们挨了打也拿了钱这才离开。

将军府的家丁见着贵客来了，便急匆匆的往内院赶去，素儿到屋内传话，推开门时，见墨初雪和祁韵儿坐在床上，小姐捧着绣棚，夫人教着她绣牡丹。

一息后，素儿才微微福身，“夫人、小姐，三殿下来府上了，如今身在前堂。”

两人相视一眼，墨初雪缓缓放下了绣出雏形的绣棚。

祁韵儿开口了，“贵客来了，快请人进来，去书房叫将军……”刹那，祁韵儿顿了顿，又开口，“罢了，不用了，三殿下来想必是来找初儿的，初儿好生待客。”

听到祁韵儿唤了自己，墨初雪笑道：“知道了娘。”

随后，祁韵儿起身往屋外走，手搭在素儿的手背上，“走吧，去书房寻将军。”

两人走后，墨初雪看了绣棚一眼，起身往外走，前脚刚迈出屋子，慕初君就走到了内院，长廊内，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墨初雪才反应过来道：“皇兄，进屋聊吧，屋外怪冷的。”此话不假，屋外还下着雪，洛凤城穿着披风都冷得耳尖发红。墨初雪则穿了羊绒外衫，比起洛凤城还是单薄了些，所幸，她不甚怕冷。

进到屋内，素桐就端着两个汤婆子给二人，烧上了热茶，倒在茶杯里。

打点好，素桐就悄然退下。

墨初雪端起热茶吹了吹，又放下，“这大冷天的，不知皇兄来府上所谓何事？”

洛凤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好似一眼如当年，只是人已不复当年。

捧起茶杯吁了两下，浅呷一口，“初儿，再过个把月就开春了，这梨花也该开了。”语气温和。

下个月便是三月了，京城的雪也该化了，三月……墨初雪想起萧凛然曾说过，阜山城的梨花开的最好，每年的三月四月是梨花的花期，这个时候的梨花开的最好，满城梨花若雪。

抬头望向窗外的雪，她还记得自己想和萧凛然一起去看看阜山城的梨花，她低笑一声，说来，有他在的日子，一直不寂寞。

缓缓的她点点头，“是啊。”

一抬眼，洛凤城就看见望着窗外出神的墨初雪，桃花眸望穿秋水，高鼻朱唇、绝艳众生。

“初儿，还是想去江湖。”洛凤城语气平淡，只是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闻言，墨初雪回过头看着他，“是。”那一眼，明明那人还是她熟悉的皇兄，不知为何，格外陌生。

他又是用着旁观者的语气，平淡得心寒，“那怎么样，才能让初儿留下来。”

“皇兄，我以为你最是懂我，可没想到，你也最是不懂我。”墨初雪也是这般淡漠，但终究没有说出那句：如果要让我在王权中挣扎、沉溺，倒不如让我了结此生。

那只捂着茶杯的手，愈攥愈紧，洛凤城仰头饮下尚还温热的茶，垂下眸，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己私欲想让初儿留下来，哪怕不是为了我，至少能让我看见你。”

洛凤城终究将他所有的思念、期盼、心悦，咽进肚子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见到她回来时，他的心跳的有多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情有多深沉、多热切。可是他却要目送他心爱的女子离开，他不甘心！不甘心……

而他迎接的，只有墨初雪淡漠的目光，不，不是淡漠，是静如止水，让人参不透一丝情绪。就好像，她对他没有一点点感情、哪怕一点点……

“我的守望不在这皇城之内，我目光所及是天下。”良久，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洛凤城沉下目光，缄默一阵后道：“萧世子也会与你同行。”

一语惊人，墨初雪怔了一怔，“与他同行不过是缘分罢了。”

而他闻言，只是冷哼一声，随后再无下文。

顿了顿，墨初雪道：“我已意决江湖，开春就走。”

洛凤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随后，将茶杯放下，起身，“初儿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皇兄先回宫了。”

说罢，便动身往外走，墨初雪朝他作了一揖。

“恭送皇兄。”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扯了一下嘴角，迈步离去。而墨初雪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格外沧桑，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她的目光是天下，不是王朝，纷争无处不在，她依旧要学会面对纷争，而不是一味地躲避。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说得极好，可终究，还是殊途同归。不过，归来时，他们都变了。

人走茶凉，窗外的雪仍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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