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没有想到,回天津这一趟便是两年。
闻听罗帅的事,张父哀婉不已,同时也对于如今形势忧心忡忡,说什么也不愿让张云雷再回北平去了。父亲年迈,张云雷也再不是曾经那个满心叛逆的少年了,不忍父母日日担忧,便只好留在家中。
杨九郎自然需要跟着张云雷留下来,虽放心不下北平的生意,却更不想离开张云雷半步,只好劳烦其他老板多跑几趟,时不时也来趟天津卫。
民国十一年六月,直奉战争正式签订休战合约,围在天津卫的奉军撤回关外,京津总算消停下来,张云雷这才寻到了机会回北平。
画堂春楼牌匾上的漆在日日风雨中逐渐风化褪了些颜色,园子显然不比从前那般热闹,想也明白,时局一日不比一日,哪还有许多闲心听戏逛园子呢。
回来前送了信给筱亭,现下一家子带着一个个成长起来的师弟妹站在门厅里等着接他们,这才迈进门槛,一大帮人便围了上来。
“来,安儿,快叫舅舅。”小娃娃长高了不少,瞧着筱云抱着也有些吃力了。
“舅舅,抱。”小闺女显然没有忘了这离开两年的漂亮舅舅,十分熟练的张着小手便朝着张云雷的脖子去了。
“师哥,您可算回来了,您若再不回来,我们怕是真要忙不过来了。”陶筱亭揽着陈筱云的腰,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腹。
“又有啦?”张云雷抱着霜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从车上搬着行李箱过来的杨九郎只听见这么一句,一头雾水的上前,“有什么了?”
“你说有什么了,当然是我们安儿要当姐姐了。”张云雷白了杨九郎一眼,望向筱云时似乎还带着些羡慕。
“嘿,行啊,这么快便又有了。”杨九郎拍了拍筱亭的肩膀,搬着行李往屋里去了,“这下咱这孩子更多,更热闹了。”
“师哥,这回应该不走了吧?”筱云跟着张云雷往后院走,一见到师哥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师哥您是不知道,您不在这两年,这些孩子练功都懈怠了。”
“我不在这不是还有筱亭呢吗?”
“筱亭哥平日里本就不爱多言语,哪有师哥您这威慑力呀,一个个拖拖拉拉的早上越起越晚。”筱云伸手揽过来一个毛头小子,朝那孩子脑袋上拍了下,“这回大师哥回来了,看你们怎么偷懒。”
“行,从明儿起还我看着他们练功。”
“啊。”此起彼伏的哀怨声从背后响起,见张云雷要回头又忙收了声。
火房里换了一张大圆桌,一桌能坐下更多人,十分热闹。为了给俩人接风洗尘特意买了平时不常上桌的鸡鸭鱼肉,倒是比过年还丰盛一些。
“你们怎么样?这两年可发生过什么大事?”坐在桌前举起酒盅时,杨九郎总算找着机会问问。
“倒没什么大事,毕竟外头打外头的,我们都关起门来过日子。”陶筱亭感慨到,饮了盅酒,“其实说句实话,咱园子这地界也算是租界里头,算安稳了。”
“就是有回进来个日本人,派头挺大的。筱亭哥当时便撂了挑子不上台,他拿着枪还想开杀戒,跟着他的狗腿子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们便转头气哼哼的走了。”筱云说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握了握筱亭的手。
张云雷面色也冷了下来,“竟还有这种事?九郎,这……”
“放心,既然他没动手,说明对这里还有所忌惮。眼下我们也回来了,有事也能有个照应。”杨九郎轻轻拍了拍张云雷的手背,自从那年张云雷出事以后杨九郎几乎日日枪不离身,心里想着赶明儿也从厂子里多拿回些枪来,左右园子里人多,真打起来也未必打不过。
“对,眼下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往后再有风雨我们也能一起面对。”
头顶上挂着的灯一闪一闪的,映着红木桌上的热闹。
一台大物件摆在院子正当中,吸引师弟妹们围了一圈,张云雷跟着出来的时候杨九郎正在摆弄着那物件。
“九郎,这是做什么?”
“我二叔伯家那位堂兄在路口开了一家照相馆,我说叫他给我们拍张照,他叫我自己搬着这物件回来,想照多少照多少。”
“他不是整日游手好闲的吗?怎么也做起正经事了?”张云雷挤到前头去,望着那大块头照相机有些疑惑。
“二叔伯病重,却不愿见他一面。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也该懂事了。”
“九爷,这东西怎么用?我给你们照。”一个小少年凑上前来笑嘻嘻的扯了扯杨九郎的衣角。
“行,我教你。你看,找好了画面,诶对,按这个。”
“好,师哥看我这边,九爷靠近师哥一点,好,看我这边。”
咔嚓——
“妈,这有张旧照片。”
少女扎着马尾在老房子中四处打量着,拿起立在旧案桌上的相片,拭去了近百年的灰尘,轻轻摩挲着有些褪色了的老照片。
“这是我姥姥小时候的照片。”发丝间已经有些泛白的母亲接过照片,指着相片中被抱在怀中的小娃娃,“她的名字叫陶霜安。”
“那这是……太姥姥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姑娘细细打量着泛黄的相片,却从相框的夹层中掉出了另一张旧照片,两个男子站在老式的房子前,并肩而立。
“妈,这是?”
“这是对于我姥姥而言很重要的两个人,小时候姥姥常讲起他们的故事,那时候姥姥称他们作舅舅。”女子努力的回忆着年少时伏在外婆膝上听的故事,不禁感慨万千,“姥姥说那时候抗战,外头炮火连天,他们姐弟几个便总躲到两个舅舅屋里,仿佛他们是神通广大的。我小时候姥姥给我哼的摇篮曲,听说也是舅舅教的呢。”
昨日夜里早已弥留的外婆闭上了眼,临终前将一把老式铜钥匙交到了自己手里,循着外婆生前的日记找到了这座画堂春楼,封存了近百年的记忆才重见天日。
“妈,这屋里有个精致的木盒子,快过来看。”
盒子打开时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女子咳了两声才缓过来,拨开尘土却发现里头收着一叠信,一封封字迹相同的信开头都是云雷,民国时期繁体的字迹一眼看去有些难懂,但大体上都是祝贺生日的。
“好浪漫啊,要是我男朋友也这么浪漫就好了。”少女捧着已经磨得薄如蝉翼的信笺感叹到,却瞧见信笺底下还压着一条剪下来的报纸。
“杨九郎先生与张云雷先生之婚事,自杨氏掌家老爷于天津与张氏长辈正式谈定婚事后,即今日协定结为两姓姻亲,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今登报特此敬告诸亲友。”
“妈,这就是太姥姥说的两个舅舅吧,他们是一对啊?哇,怪不得看起来这么般配。真好,太姥姥有没有讲他们后来如何了?”
“后来啊,后来他们熬过了抗战那段可怕的岁月,建国以后他们被归到了爱国商人的行列中,总算是看见了盼了半辈子的太平,白头偕老啦。”
盒子最底下还有一张泛黄的相片静静的躺着,相片上的两个男子并排坐着,笑靥如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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