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44

“云雷。”

“嗯？”

二人送走了客人，边往回走边拨弄着院子里树枝子上的雪，望着那人抖落细雪的侧脸，杨九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刚才那吴老板想将女儿说给我做姨太太。”

张云雷的动作停住了，片刻便回过头露出个淡淡的笑，“那你拒绝了嘛？”

“当然。”杨九郎似是还想再解释点什么，可是又猛然想起之前孟鹤堂说张云雷不吃醋的那些话，突然便将解释的话哽了回去。

张云雷点点头，又重新牵住杨九郎冰凉的手，双手捧着揉搓，“手这样冷，我们快进屋吧。”

“云雷，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都拒绝了嘛。”

杨九郎一时哑口无言，只剩一阵莫名的堵压在胸口。

周九良在台上唱戏，孟鹤堂闲来无事便也琢磨着做点针线活，才拿起针线盒子线还没穿过针鼻呢，房门就被重重的推开了，一阵寒风瞬间灌进房中杀气腾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仇家来寻仇来了。

孟鹤堂气哼哼的将针线丢回盒子里，瞪着门口出现的人，“杨九郎你是不是有病！”

脸色阴沉的人随即却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来，转身要关门又觉得不合适，只将厚门帘子放了下来挡寒风，自己则走到孟鹤堂对面顺手抄了个板凳坐下，“孟哥，帮帮忙。”

从小到大也未听这人叫过几次哥，甭问，准是有事。孟鹤堂防备地往后退了退，目光中毫不掩饰警惕，“怎么了？筱春跟你生气了？”

“不是，是他不跟我生气。”杨九郎一脸愁容。

“不跟你生气不是好事吗？怎么着，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孟鹤堂有些无奈，抓过来一把瓜子边嗑边听他说。

“你说他怎么不吃醋呢？他听见人家给我说姨太太竟没什么反应。他是不是本来就没有那般喜欢我？”杨九郎有些泄气，越回想越觉得自打认识张云雷以来，他总是性子淡淡的，而自己越来越不冷静，早没了从前的沉稳。

“这话说的亏心，若说筱春不喜欢你，我都替他不平。再说，我那天就是句气话，你不能较真啊。”孟鹤堂将瓜子皮吐出来，“倒是你，平时也不多注意些。金玉楼来那两个从前做过那些行当，天知他们有没有存了别的心思，筱春拉不下脸赶人，你也不替他寻思寻思。”

“嗐，他们还真手脚不干净，老早就送走了。孟哥，你说我该怎么好？这回我信你。”

“那我能怎么着，你说你俩要是生气了，我倒可以去说和说和，你俩又没生气我总不能搅合搅合吧。”孟鹤堂说话慢条斯理的调侃到，“行了你快出去吧，一会我们家九良下戏回来，咱们俩这孤男寡男的不合适。”

杨九郎耷拉着脸回屋的时候，张云雷正抱着杂志就着天光读得起劲儿，丝毫没察觉到站在门口幽怨的看着自己的那人。

这房间是杨九郎特意安排按照三庆园他住的房间布置的，住起来倒无有不习惯的，张云雷抬手端桌子上的茶杯，却因为没抬头而找不准方向，三碰两碰茶杯便顺着桌檐滚了下去。

杨九郎眼疾手快扑过来去捞，茶杯倒是接住了，那滚烫的茶水却洒得满处都是，落在方才在外面冻得冰凉的皮肉上瞬间就洇出一片红。

“嗳呀。”张云雷忙蹲下身握着杨九郎的手轻轻吹着，“你接它做什么？瞧瞧都烫红了。”

“碎了一个就不成套了，这茶具是你喜欢的那套。”杨九郎将手中握着的茶杯放在桌上，垂眸看着正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手轻轻吹气的人，心中不知涌过一阵怎样难以形容的情绪，抽出手来便捏住了张云雷的下巴强势将人的脸抬了起来。

张云雷这才觉出杨九郎有些不对，只是那人手上力气不小，捏的他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九郎？”

手上还带着些热水烫过的温度，有些酌疼，杨九郎只觉眼眶一热，俯身便衔住了被捏的微微嘟起的唇。

“唔，九郎……你，你怎么了？”

断断续续的话从唇齿相依间溢出，张云雷不明所以的推了推杨九郎，却被禁锢的更紧些，只得乖顺配合着杨九郎的动作。

今儿这人就像是喝多了一般，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柔，张云雷心想，这强势的动作倒有种占有的意味。

吻的人眼尾泛红呼吸凌乱间杨九郎才略略松开些，却又将人拉起来紧紧拥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打在人耳畔，“云雷，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我想听你主动说句爱我，不是在我说爱你之后给我一句“我也是”，也不是每每含着感动的目光说“你真好”，我只想听一句单纯的我爱你，听一句专属于你对我的深情。

张云雷自耳后泛起的红晕开了整个人，这人突然的要求一时间在张云雷的思绪里炸开了烟花，从小性格传统些，脸皮本就薄的不禁调侃，这突然间叫他来这么一句还真是有些开不了口。

轻咬了咬下唇，嗫嚅着趴在杨九郎的肩头，“九郎，我……”

半晌没有听见下音儿，杨九郎心头一沉，将人从怀里捞出来，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像受了欺负的眼睛，这人咬着下唇不肯张口，杨九郎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抄起外套头也不回的走了。

月上柳梢时分九涵才来传话，说是今晚九爷住在京西的宅子了。张云雷独坐窗前，煤油灯将公子身影打在窗棂上，虚虚描出个雪色的轮廓来，映衬着屋里的清冷。

张云雷想不明白，自打今儿下了台便觉得杨九郎怪怪的，可细想来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若说是与自己赌气该是不至于的，怎就怒气冲冲的撇下自己跑了。

没有张云雷在的宅子实在冷清极了，檐上落着雪的灯笼都还是腊月里两人一起挂上去的，杨九郎就坐在廊檐下迎着冷风出神，没一会儿便被住在侧屋的周孟二人发现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陪着筱春住在园子里吗？”周九良披了件袍子撩帘出来，口中的话瞬间被寒风裹成了白汽。

杨九郎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就着夜色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车声混着警哨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又销匿于夜色中。

杨九郎睁大眼睛往向周九良，“每天都这样？”

“嗐，一晚上得好几遭呐。现在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这些警察厅的没日没夜的晃悠到底是护咱还是抓咱呢。”周九良叹了一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你把筱春自己留那也放心？”

杨九郎像被点醒了般心底一惊，一拍脑门起身便喊，“九涵，走，快回园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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