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饭菜摆上了桌,张云雷跟着杨九郎在一旁坐下,不由自主地瞧向坐在太太身旁的二叔母,那妇人的确瞧着慈眉善目,只是像是比太太还要显得苍老几分,声音也格外温柔,温柔的几乎镇不住身旁的两个姨太太。
“九郎,我怎么瞧着那堂兄和二叔母一点也不像呢?”张云雷压低了声音在杨九郎耳边悄声问了句,杨九郎便也习惯性的俯下耳朵去听。
“其实堂兄年幼时性子很像二叔母,很懂事也很聪明。只是因着他是唯一的男丁,大家总也捧着他让着他,久而久之才成了现在这样,其实他本性不坏的。”
张云雷点了点头,又有些惋惜地轻叹了一声。
……
明儿便是除夕了,今儿整座宅子还要最后拾掇拾掇。于是像张云雷这样手不能提的和老爷子那样年纪大了的便都被赶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房中叮叮当当的不知在布置什么,兄弟姐妹几个似乎要翻出花来,老爷子老远看着便觉得热闹喜气,抿着嘴笑得眉目弯弯。张云雷看着老爷子却满腹心事,犹豫了半天才开了口。
“爸,您早先说您年轻时还想到戏班子呆几天,后来去了没有?”
张云雷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中显得格外突兀,却足以掩在宅子那侧传来的欢笑声中,只面对面的两人可以听得见。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老爷子一怔,缓缓抬起头望着站在一旁的张云雷。
“前几日您叫我唱桃花扇,我听见您叹了一声。”
老爷子又低下了头,张云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站在原地萌生出些后悔来,莫不是唐突了长辈,原是不该多问的。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老爷子须发泛白,半眯着沧桑眼垂眸轻叹,声音低沉中无限落寞,虽日光和暖却叫人心中寒意浸染。
张云雷明白了,看见那张相片的时候便该明白了,或许故事正和自己想的相符,是年少相知,无缘相守的老戏本,是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的意难平,是台上道尽相思苦,台下良辰好景时的恨不得。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张云雷轻声念到,老爷子闻声木然抬起了头,看着少年干净的脸,登时与记忆中那姑娘重合在了一起,一时鼻子有些发酸,站起身想要上前却又后退了两步,回了回神才又开了口,“你读过书?”
“九岁便不上学堂了,都是闲来无事自己读的。”
“坐吧。”老爷子回身坐在藤椅上,又让了让张云雷,瞧了眼宅子中正在忙着的孩子们,并没有人留意到院中闲坐的自己,这才缓缓开了口,“她素日里最爱扮的便是李香君,看官们也最爱看她的李香君,她当了最好的头面攒了许久的银两,送我进京考了功名。”
“后来功名傍身,家中却不许我与戏子再多来往。彼时同僚多相互忌惮,她明白名声与我影响着官路,便劝我再不与她相见,独自一人离了京。”
“那时清君懦弱,我便索性辞了这官,下海经商,势要自己闯出一片天来,将她寻回长相厮守。”
“我再也没能寻到她,听闻她离京不就便许了人家,又听闻她远走高飞成了江南名伶,还曾听闻她了无生趣投河自尽了……我不知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左右我是再没能寻得到她。”
“许多年了,直至前几日才终又听到了那桃花扇,却字字剜心。”
老爷子的声音逾渐微弱,似将往日旧伤重新揭开,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愧疚多些。
“爸,抱歉,我提起您的伤心事了。”张云雷低下头,深觉是自己问得太多,倒显得不懂事了。
“无妨,我还要多谢你让我有机会再瞧一眼她从前的风华呢。”老爷子眯着眼望着张云雷,“云雷,你的神韵与她很像。”
尤其是唱戏时,虽未见过你盛装登台,可那莲步款款,那双目含情,带着倔强不屈却又那般不争,真是像她。
可你又不像她,你比她幸运也比她勇敢。我庆幸九郎与你都有着面对世俗的勇敢,也欣慰于你们得到的长相厮守,而她,最终只留下一句“只当我是路旁人,不必相认,只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
“爸,我没同九郎提起过这件事。”
老爷子微微一笑,望着屋里的欢声笑语,略点了点头,“谢谢。”
……
“九郎,你知道陆游和唐婉吗?”
才吃过晚饭的两人坐在房间外的露台上守着炭盆依偎在一起,不怕冷一般,偏要裹着一张毯子赏寒月。
杨九郎侧过头看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对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表示有些疑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年少时总有一段时间爱看些情情爱爱的诗词,自然读过沈园二首与钗头凤。”
“相爱不得相守,真是遗憾呢。”
杨九郎的侧脸贴在张云雷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发在那人的发间,闻听怀中人柔柔的遗憾的声音,轻轻笑了两声。
“我倒不觉得,陆游口口声声放不下舍不得,不也遵了家命再娶,儿孙满堂了嘛。”杨九郎呲着那口不太整齐的小白牙笑着。
“可时父母有命,前程万里,放翁又能如何,不过只能垂垂老矣还依旧留在故地思念旧人罢了。”张云雷从那人肩上抬起头来,撅着嘴看着杨九郎。
“相比陆放翁,我倒钦佩赵士程,明知天下皆反对却甘冒大不韪,什么前程不前程,名声不名声,比不上我所爱的分毫。”杨九郎望着一轮明月皎皎,说得冷静而坚定。
“那如果当初爸爸没有这般干脆便同意我们的事,你又能怎样呢?”张云雷轻轻叹到,他不敢想,若是当初没有杨父的体谅和鼓励,现在与九郎又能如何?
“要同你白首同心的人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什么前程富贵,什么人言纷纷与我们何干?”杨九郎握紧了张云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暖着,“只一点,那人只能是你。”
夜风乍起,吹得薄毯抵不住寒风,不等张云雷再开口说些什么,杨九郎便起身连毯子再张云雷一并抱进了怀里,用背挡着寒风大步跨进了屋里,温柔的声音迎着房中的温暖而来,“好了别乱想了,无论故事怎样讲,你都注定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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