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明月弯弯,打更的小官儿已经过了几番,陶筱亭隔着窗棂望见对面厢房依旧亮着灯,微微叹口气,“筱云,怎么还没休息?”
“筱亭哥,你说大师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不知道大师哥在那还住不住的惯。”陈筱云捧着小脸趴在窗边,若有所思。
“放心吧,大师哥到哪都可以适应的,你瞧他带着我们从天津到北平来不也没出什么事嘛。早点休息吧,明儿还有你的戏呢。”陶筱亭也打开窗户,与对面那扇窗远远相望,轻声念叨着。
“没有大师哥夜里喊嗓子,还有些睡不着呢。唉。”对面的窗户关上了,只留下一声姑娘的叹气,陶筱亭瞧着对面紧闭的窗,也跟着叹了声。
往东北送军火的线路出了些问题,自打吃了晚饭杨九郎便伏在书房的台桌上公务,半盏明灯晃在玻璃窗影上,映着伏案人影。张云雷本来已经歇下了,恍然间觉得月色刺眼,欲起身阖上窗帘,却闻听楼下桌角摩擦的声音,便披上薄衫轻轻开门下了楼。
房门推开一个小缝儿,几缕微光从书房中漏出来打在大厅的黑暗中,乍见光亮的人有些睁不开眼,在门口顿了顿这才侧身探进去个头,压着声音轻轻问,“还没忙完?”
杨九郎抬起头时觉得肩颈有些酸痛,不由得嘶了一声,见来人是张云雷,便轻笑着起身将人拉进书房中坐下,“有点棘手了,不过没关系的。”
那人的手还未好利索,虽然未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却也绑着厚厚的绷带,瞧着人只能用左手手指在地图上画着没有痕迹的线,张云雷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九郎,你若是信我的话,你来说,我来帮你写画吧。”
杨九郎眸色亮了亮,点了点头。
清风悄悄爬进半开的窗,自天花板垂到地面上的暗红色窗帘镶着金线的边,就着夜色微微拂动,墙上黑郁郁的老挂钟摆锤晃悠悠的发着些响动,就着桌上泛黄地图摩擦的声音奏出些夜的歌,老式台灯的暖光有些暗了,迎着二人悄悄靠近的身影。
起先倒还正常,二人并排站在桌前,杨九郎在图上比划,张云雷便用钢笔勾出来,可这地图实在太大,不知什么时候杨九郎已经错到张云雷的身后了,只杨九郎略动一动,这人就会被身后的双臂圈在怀中。张云雷伏在图上认真勾勒着路线,这人身后的杨九郎却逐渐觉察出了两人之间直线缩短的距离,登时慌张起来。
入夏渐闷了,这人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透过桌上台灯暖黄的光竟可隐约瞧见那人朦胧掩在衣襟下的腰身,盈盈一握若无骨,不怨那楚王有这偏好王公大臣纤腰之癖,如此活色生香,叫人如何不醉心。杨九郎只觉得热,热得额头上的汗几乎要顺着下颌流下来,偏巧伏在案上这人放下了笔,侧过头半句轻飘飘的音儿扰得人心中空了一块,全然忘了案上这点正事。
“九郎?接着是哪里?”张云雷见人半天不言语,便直起了身,这一起身不要紧,背直直贴在了身后那人胸前,撞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如梦一般,一双手附上怀中那人腰身之时,杨九郎只觉得像过电,恍惚间却想起了那日看戏时那朱大帅所言那些曾叫自己心中不适的话,软腰一个赛一个的细,那小嗓音儿浸了蜜似的……啧,现下竟信得不能再信了。
温热的气息从背后打在耳廓,感受到一双炙热的手扶住了自己的腰,张云雷登时红了脸,有些慌张的别过头,“九郎,你这是做什么?”
“云雷,前几日你唱的一出梁祝有句戏词怎么唱来着?”杨九郎声音有些哑,低低的声音却句句落在怀中人的耳畔。
“哪……哪一句?”
“英台不是女儿身,”杨九郎压低嗓子,抽出一只手轻轻触了触那人泛着好看的粉红晕的耳垂,轻笑了声,“因何耳上有环痕?”
被人环在怀中的人局促极了,原本熟记于心的戏词竟说的磕磕巴巴,“耳……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筹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云雷,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张云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挣脱怀抱跑出来的,只是将房门紧闭时靠在门上的人心脏依旧在疯狂的跳动,张云雷有些懵了,现下眼前皆是那人双目迷蒙的模样,耳边皆是那人压着声儿说得那几句话,扰得人再无法思考什么,坐立不安恨不能现下便收了东西躲回三庆去。
杨九郎这边也未好多少,被那人推开后杨九郎这才回了心神,想起方才只觉自己定是吓着这人了,后悔的不能自已,想要追他出去却又不敢,生怕再靠近些这人登时就该跑了,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唉,怎么一见到他就失了魂呢。
这夜过得可真漫长,两个无眠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寻思了一夜也没寻思出个结果来,那人莫不是……虽说自己倒是不介意对方是男子,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张云雷依旧在犹豫着走是不走,若这就走了,眼瞧着那人手臂还没好,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可若是不走,怎么面对怎么相处呢。
“云雷,你醒了嘛?”
叩门声伴随着杨九郎的温声呼唤,张云雷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还没想清楚呢他就找上门来了,敲门声不容忽视的还在继续,张云雷只得硬着头皮披上件衣服应了声等下,以尽可能慢的速度扶上了门把手。
略闪出个门缝来便瞧见了杨九郎眼下乌黑带着倦色的脸,那人见他开了门,忙用手把住门缝,“云雷,昨儿夜里我……”
“昨夜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张云雷话来不及过脑子便秃噜出来,“……九爷,也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九爷,杨九郎心凉了大半,好不容易才和这人近了几分,一个没控制住直接退回原点了。不过好在他还没提要搬回去的事儿,这样便还有机会,杨九郎心里暗暗想着,“是,我也不记得了,那,那早上好。”
“嗯,早上好。”
杨九郎一天也没有离开宅子,说是没什么应酬,谁知是不是为了看着这人,省得他悄悄跑掉,这人倒是安生的紧,外面的倒不安生。
“听闻张筱春老板在九爷宅子里住着,我今儿是来寻他的。”孟鹤堂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园子里瞥,推了推把着门不让他进的杨九郎,“你拦着我干什么?”
张云雷早听见动静了,不等杨九郎问个清楚明白便自己出屋来,这就瞧见一个人扒着门要进来,另一个推着门不让进,俩人相扑一样瞧得张云雷一头雾水,“您二位这是?”
“欸欸欸,张老板,可算找着您了。”孟鹤堂微一弓腰便从杨九郎臂下钻了过去,灵活地扑过去握住了张云雷的手,“您就是那日扮祝英台的角儿吧。”
未等张云雷反应过来,孟鹤堂就已经被杨九郎拉到了一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杨九郎有些警惕,“孟少爷不在家跟着孟老爷子谈粮价去,怎么有闲心到我这来,还寻张老板?”
“和你说了也没用,我得和张老板说。”孟鹤堂瞧了那人一眼,歪着头去看那人身后的张云雷,“张老板可有空闲?”
张云雷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在杨九郎的注视下被孟鹤堂拉到一旁的花架下,这才退了两步,“孟少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嗳呀,不用这样客气,我该是比你大些,你就叫我孟哥就好,筱春,我常常听周九良提起与你的志同道合,就想向你讨教讨教,我也想和他无话不谈呢。”孟鹤堂倒是没有半分富家子弟的纨绔劲儿,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怜儿劲儿,扯着人袖口子轻晃着,“筱春,要不你教教我唱戏吧,唱闺门旦。”
“孟少爷……呃,孟哥,现下学有些晚了吧。不过我倒是可以和您聊聊戏词戏韵之类的,左右下回您和周老板说话时也有得说。”张云雷思索一番这才同那人讲。孟鹤堂点点头,“也是,我这人就爱交朋友,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你们聊完了没啊?”
杨九郎远远的瞧着两人越靠越近,怎么那孟鹤堂的手好像还拉住了张云雷的手,登时有些等不住了,清清嗓子朝两人喊了一声。
孟鹤堂闻声瞥了那人一眼,带着些不屑的切了一声,“筱春,这人肯定是喜欢你。”
“啊?”张云雷被猝不及防的一说,一双桃花眼放大了许多,怔怔的看着孟鹤堂,等着他的下文。
“小时候跟着我爸到杨宅谈事,我们这些小孩儿一起玩的时候,他喜欢的玩具谁也不许碰到半分,他啊,对喜欢的,占有欲特别强,你瞧瞧他现在的样子,我要是现在挽上你的胳膊,他肯定冲过来,不信咱就试试。”
张云雷不由得回过头,果然对上那人正往过张望的目光,满含着些不情不愿与不满。
“你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他肯定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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