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眼泪是星星

第二十六眼泪是星星

八十二

那天郑泽宇打了母亲肖迎春扬长而去后。独自在家的肖迎春满腔悲愤无处倾诉。忍耐着没人性丈夫的屈辱是为了这个儿子，受尽了磨难屈辱，就是要把这个儿子带大成人。好容易将他拉扯大，他却把骂自己当成了家常便饭，还三番五次地动手打自己。这耻，这辱，那堪忍受。这样的儿子还要他做什么？不如彻底地把他哄出家门。可是，稍稍冷静后，想起儿子的成长经历和自己对儿子的欠缺，肖迎春就长哭不止。长哭不止的肖迎春又谴责自己的冲动。本来下定决心要感化儿子，可是，自己还是没有沉住气而前功尽弃了。“目前没有什么好方法，如果十五岁前是可以矫正的，这主要是由于多动，和缺乏爱引起的，现在似乎不大可能，除非有一个什么大的事件的打击和教训才能扭转他的认识。”哭着哭着，肖迎春又想起了那个老专家说这话的情形。泪，更簌簌的。如果那个转机一直不出现怎么办？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闪现，那儿子打骂自己的屈辱又变成了对儿子前景的无尽绝望了。肖迎春更是“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一声声地哀泣着。

“那就创造一个机会吧。”在哭泣了很久后，因儿子而对自己的未来也完全绝望的肖迎春就诞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用自己的死来唤醒儿子。因为两次的被儿子打，屡次三番地遭儿子谩骂的屈辱与情感的坎坷经历，要结束自己的念头早已潜入到了肖迎春的意识里，而此刻在要创造机会拯救儿子新念头中，这个意识狂飙般地将她整个的思绪赌塞包围了。肖迎春想起在市郊的表姐去年来自己家，把买回去打蔬菜的农药敌百虫落下了，一直想捎给她，却一直没有时间……人在悲愤时的决定是果断而激昂的。一做出用敌百虫结束自己，肖迎春泪水如注，她想起了自己不幸的人生，想起儿子今后的孤苦，尤其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因为忙碌生计的挣扎，让儿子缺失了正常孩子所应得的温暖，更是肝肠俱裂。于是，她就打开了冰箱，噙着泪水，做了儿子最爱吃的几道菜，然后在滚滚的泪涛中，给郑泽宇写了绝笔信。最后找到了那瓶敌百虫，就着一行行的泪水，吃咽下了一半……

这敌百虫虽不是敌敌畏那么强的毒性和药力，但也是剧毒农药，吃下肚子不到五六分钟光景，肖迎春就感到胃，喉咙，胸腔，烧灼般地难受，呼吸困难。我要死了。我就这么死了。不，我不能这样死啊，我不能丢下儿子啊。在迷迷糊糊的挣扎中，求生的本能，让肖迎春拨通了方少平的手机，她大喊：“救我，快救我，我喝农药了。”接到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方少平连连地回拨，可一直无人接听。他立即向肖迎春的家奔去……

“还好，吃的不多，发现的早，否则真无力回天。”三个小时后，看着已经醒过来的肖迎春，抢救她的医生感慨地说。

醒来的肖迎春，拒绝与人交流，甚至方少平的问话也不回答。明明可以睁开眼睛，她却死死地闭着，伤心委屈的泪水从闭着的眼角一串接一串地流个不停。

方少平一直默默地陪着，她流一串泪，方少平就给擦一串，直到第二天的凌晨，肖迎春才开口，她一开口就说：“他回来了吗？”这个时候，方少平才知道郑泽宇又打了自己的母亲。“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再怎么也不能打自己的母亲啊。”除了这句话，愤怒和心痛已经让他不知用什么话语和方式来安慰肖迎春了。

“我要回去，我要救他，你说对了，这个孩子能到今日，我负主要责任……”从死亡中走出来的肖迎春，似乎更清醒自己教育儿子的失误。“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失误是件好事情，但是你觉得救他，仅是感化那么简单吗？”方少平的反问，让肖迎春恐慌了，她多想问问方少平他们因为自己的死，儿子有无起色？但她不敢问。她害怕她白死了一回。

可当天晚上，陆佳颖的一个故事，却让肖迎春接受了方少平和弟弟肖鸿彬的建议。

八十三

陆佳颖讲的是一个单亲母亲教育一双儿女的故事。说有一个单亲的母亲，通过自己的拼搏，成为了很有些资产的私营企业家。想到自己少时因物质贫乏所遭受的艰辛和苦难，她发誓一定让自幼就因父亲的去世而失去了父爱的一双儿女，过上富裕的生活。于是，她的孩子吃山珍海味，穿名牌，上下学有专门的司机接送……但是没多久这一双儿女，却因为玩乐和恋网而逃学了。痛定思痛后，这个勇敢的妈妈作出了把一双儿女赶出家门，自食其力的决定，当然，为了不让两个孩子被坏人欺骗，或走上邪路，这个母亲派了专人跟踪。这半年，为养活自己，这双儿女擦过皮鞋，端过盘子，还要过饭……但是半年后，他们却脱胎换骨，不仅要求回学校读书，还要求自己的零花钱，靠假日到母亲的公司赚取，两年后，他们双双考上了大学。在大学里，他们不仅学习刻苦，而且，还利用节假日勤工俭学……

就这样，这个故事一听完，肖迎春立即接受了方少平和弟弟肖鸿彬的建议，要郑泽宇先体验自食其力的苦，然后依照他的情形而决定是否去读书……但肖迎回春没有接受他们的彻底地把他赶上街头，再派人跟踪的做法，肖迎春觉得依郑泽宇敏感的脾性，用事实教育的同时，感化也要蕴含其中，因为她明白儿子心里的仇恨，必须要用爱才能消融。这样，肖迎春就作出了自己搬出家门的决定。让儿子在充分感受到母亲苦心的中，去体验挣扎的人生。

但看到方少平搬出来的衣物时，肖迎春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汩汩而下。

而在离开儿子的这段时日里，只要允许，肖迎春就会跟踪儿子，那次发现儿子他们没钱吃饭了，她就把一百元丢在地上……而香香香拉面馆最后能接受郑能泽宇，也是肖迎春背地里做了工作的。

人已经瘦得像个火柴棍似的，双目深陷，两腮，额头布满了细的，粗的皱纹，额头前的头发都白了。妈妈，竟让我折磨成这个样子了！看到妈妈的第一时间里，郑泽宇的心揪扯般地痛。他想若不是郝全的被抓，端详了郝全妈妈的改变，也许今天他还不能端详一下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九年的母亲；不，也许不是自己打工的艰难，饲养狗狗咪咪的艰辛，也不会去端详眼前这个母亲的。

“妈——妈……对不起，我是个坏孩子……”当得知妈妈是顶着暴雪，深夜行走十几里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时，郑泽宇的泪水夺眶而出。

“儿啊，知道错了就好，妈妈也有自己的错，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好儿子。”肖迎春一边为郑泽宇擦着泪水，一边喂他自己煲的鱼汤。喝了妈妈喂的汤，依然在流泪的郑泽宇就接过妈妈的汤勺，舀了满满的一勺，送到妈妈的嘴里，说：“妈妈，你也喝；妈妈，回家你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想死了。”肖迎春颤颤地张开嘴，喝着儿子喂的汤，用颤抖的声音说：“好好，我做，我还要做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这样，哭成泪人的母与子，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喝着妈妈煲的汤，旁观的唐润杨和同病房的病人及家属，还有医生和护士都在这感人的一幕中含泪笑了。

八十三

又是个三月，旭暖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杨树柳树的嫩叶，沾染着迎春花的芳香，伴随着清脆的鸟鸣，照进了窗户。笼罩着在客厅里呜呜哭泣的肖迎春，笼罩着在卧室里，一脸凄然的郑泽宇。

整整的一个星期肖迎春都在读儿子郑泽宇的日记。透过那凄切忧伤的字字句句，肖迎春终于知道：儿子在姥姥家被表弟欺负，遭受舅母的白眼……知道了这个时候，受伤害和歧视的儿子多么盼望妈妈能给自己温暖，可出现在他面前的妈妈，却不是个温良的妈妈，而是要他考出好成绩的老师……更感受到了姥姥去世后，儿子小小的心是怎样承受着一切都毁灭了的打击……而自己却怒斥他的消沉……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妈妈。”读完日记的最后一页，肖迎春推开了卧室的门。

“妈妈，我多次想说，可忙碌的你哪里能听，还有我那么地仇恨你……”

“儿子啊，我苦命的儿子啊，妈妈太对不住你了。”肖迎春搂儿子的手更紧了。

“妈妈，我也有错，我不理解你的苦。”郑泽宇强咽下泪水说。

“儿子，我的好儿子……”

“妈妈，你是最了不起的妈妈……”

于是在悲戚的泪水中，这对互相仇恨的母与子的心终在穿过岁月浓浓厚厚的阴霾后，彻底地贴近了。

一晃又一个小半年过去，郑泽宇已经痊愈。这个时候，他得到消息，“猴子”刘鹤群聚众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刑三年，还知道，郝全被执行了枪决后，郝全的妈妈突发肝癌去世了。虽然，警察没找郑泽宇询问什么，但他还是在妈妈的陪伴下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郝全倒毒的事情去所在辖区的派出所讲明了。郝全被执行枪决的当天，郑泽宇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下午，他都在思想着郝全和自己的以往。

这个时候，他的好友“金刚”金昭阳来看望他。“金刚”告诉郑泽宇，他的妈妈和爸爸决定把供他上大学的钱省下来，为他开个汽车修理部。

“他们送我去学修车，是想教育我一下，再送我去读书，不曾想，不到半年，我的修理水平就和师傅一样了。在师傅的说服下，他们决定给我开个修理部。我一定好好干，做最好的修理行老板。”

“祝贺你！你行的。”郑泽宇的夸奖让“金刚”更是自豪。

“吴姊佳和‘豆豆’好吗？你常见他们吗？”没想到郑泽宇会记挂着曾经的恋人和对头，“金刚”很意外，告诉他说：

“‘豆豆’宋培宇去澳大利亚了，在那里学习他最爱的历史。吴姊佳也去了美国读书了。临走她专门看望了我，要我转告你：她已经明白，一个女孩儿，没有知识和品味是不行的，她必须要把知识武装到牙齿。”

“她被我刺激到了，不过这样也好。”郑泽宇苦笑着。继而又说：“我是个有病的孩子，我伤害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情。”郑泽宇的忏悔，一时让“金刚”不知所措，寒暄几句后，借故店铺离不开，急急告别了。望着“金刚”离去的背影，郑泽宇长长地长长地吐着气。

那天，也是又一次暑假来临的前一天，郑泽宇对母亲和来看自己的唐润杨说：“再开学我要到123中借读去，还做韩剑锋老师的学生，明年参加高考。”

“儿子，真的决定了吗？妈妈不勉强你，路千万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不是说好女孩儿都在大学里，而好男孩不一定都在大学里吗？”听到儿子要读书，肖迎春虽然心里高兴，但是她不想儿子因为自己而要去读这个书。

“不，我想体验大学生活，想在正规的学校里再历练自己。我也想系统地学习教育学，将来我要做那些与我一样的孩子的老师……”见儿子是真想考学，肖迎春喜出望外地说：

“儿子，你能读书，真的太好了，知道吗？你的韩老师今年又带高三，他欢迎你到他的班级做插班生，还有方磊，他也说，只要你想读书，他会把他高考的经验介绍给你，会帮你补习。”

“哎哟，真有人缘啊，北大的高材生来补习啊”郑泽宇要去读书的决定更乐坏了唐润杨，她嬉笑着郑泽宇的同时，也大喊着：“我也去，我们一起考大学去。”

八十五

九月，一个收获的季节。

站台。火车。人群。肖迎春。方少平。唐茂林夫妇。

他们是来送双双如愿考入了浙江大学教育系的郑泽宇和唐润杨。

尽管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是早早地来到了候车大厅。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前一天晚上，他们两家人在一起共进了晚餐，庆贺孩子们的成功。席间他们举杯碰盏，二十六年的怨恨就此烟消云散。

一直看着父母们的身影成了一袭黑点，郑泽宇和唐润杨才把头缩进车厢。

“一切像梦。”唐润杨对沉思的郑泽宇说。

“不是梦，是真实的存在。”郑泽宇笑着说。

继而，他们又笑起来。在他们声声的欢笑中，列车隆隆地向前。

“你在吗？我现在心里很空，想找个人聊聊？”送走了儿子郑泽宇和唐润杨，肖迎春在大街上游荡，她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整个人轻飘飘的。现在的她需要与一个知心的女友谈谈心，喝喝茶，放松放松。她约了陆佳颍。

“理解你的心情，我女儿去新加坡的时候，我也空虚了很长时间。”陆佳颍一见肖迎春就说。

“说不清楚，之前那么的沉重，突然之间轻松起来，感觉在梦里。”

“上天是善待善良人的，所以你的鬼儿子变成了乖儿子。真的为你高兴。哎呀，那个时候真怕你疯掉。为此，方少平还专门约了我，要我多多地关心你。他可真是关心你呵，这个年纪得到这份感情是你的福气。”

“这得感谢我儿子和唐润杨的爱情坚持，让我看到了世间真有伟大的爱情存在。不然，真的给错过了。你知道我一直不相信有真爱情存在。”

“现在明白了？想通了？”陆佳颍说得肖迎春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男女间是有传说中伟大爱情存在的。只是这伟大浪漫的爱情，是由心生的，就像对宗教的信仰一样，只要真诚地相信就会存在。心诚则灵。因为你相信了，你就不怕任何的艰难险阻，就会为她去殉道，奇迹自然会诞生，你就成为了获得真爱幸福的人。”

“精辟，精辟。只有有经历的人才能对婚姻和爱情有这样的断言。”

“不是有经历我才有这个断言，是一个没有经历的唐润杨真诚的付出，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不怕再走进爱情和婚姻，因为我会用宗教般的虔诚去相信我的爱，去经营我的爱情。”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会把你的这些话告诉我的老公，告诉他从今后我们要用宗教的虔诚对待我们的爱情和婚姻。方少平知道你的想法吗？”

“这还是他和我一起归纳出来的呢。”肖迎春说得无比自豪。

“哦，是这样呵，真为你们高兴。”陆佳颍说着举起茶杯：“就以茶代酒了，祝贺你们！幸福的过来人！也祝福你的儿子和唐润杨！”

“我们还是一起祝福我的儿子郑泽宇和唐润杨吧，最是那个唐润杨，她为我们上了极其震撼而感人的一课，她是上天派来我们拯救我们的天使。”肖迎春站起身来，举着茶杯说。

“对，感谢这个孩子，她真的太伟大了。不过还是祝贺你，你是那么有福气，有这么个女孩儿来拯救你和儿子，羡慕。”陆佳颍使劲地碰着肖迎春的杯子说。

“对，有福气，我们大家都有福气，我们终于活得明白了。”肖迎春大声说着，茶座的客人们被她的声音惊到了，好奇地向她们看来，怕再次惊扰了客人，她们捂着嘴笑呵笑的。这个时候，肖迎春看到了向她们走来的方少平。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肖迎春奇怪地问。

“这个场合怎么能少了保护神啊，是我把他请来的，今天我要在这里举行一个正式把我的好姐妹移交给他的仪式。”陆佳颍语气**地说。

说罢，她们又笑起来。这时，一缕阳光正照射到她们的面前，她们的笑脸在阳光下更加地充满着活力和生机，整个的茶室在她们的活力中分外地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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