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最痛苦之旅

第五章最痛苦之旅

十五

陆佳颍回来的第二天，就给肖迎春去了电话，询问郑泽宇的情况。当听到肖迎春说情况很糟糕，当晚，她就直奔到肖迎春的家。

“苦命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啊。”看着愈加憔悴的肖迎春，陆佳颍眼噙泪水。这让肖迎春更真切地感受到，她们的友谊是经得起考验的，更见了亲人般，把心里的憋屈呼呼哗哗地倒出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打打不过，骂骂不起，为了中考，我都成他孙子了。”

“不行，不能惯他毛病，你得整治他，你得让他知道你的厉害，乖乖回到课堂去。”

“可是他不回去啊？我急，他不在乎啊？”

“谁说的，这个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才有数呢。他这么做是在整治你？得找个人治治他。”

一直在唉叹的肖迎春，吃惊了。怎么一直主张与孩子做朋友，一个劲地鼓吹孩子是赞美和鼓励出来的佳颍，去了一趟新加坡就变成严厉的家长了。

“听我的，没错。”肖迎春的疑惑，虽让陆佳颍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发表演说似地继续说：

“现在这些兔崽子，是鼓励太多，赞美太多了，这样下去，都成了极端的自私自利之徒。我们必须亡羊补牢，不然真的惨了。你看今天的报道没？一个人民大学的学生，向父亲索要游山玩水的钱，父亲说不能给了，为了他上学家里把地都卖了，希望他体谅。这个人民的骄子，居然向父亲捅了数刀，可怜的老父亲临死，还喊‘儿子，快跑吧，别让警察抓到了……’近些年，我们的教育，一会儿什么给孩子做朋友，一会儿什么给孩子鼓励，就是闭口不谈怎么约束孩子，本来独生女子毛病就多，又这样地纵容，能不杀父，能不出败家子吗？……”

“林子好吗？”陆佳颍的这番感慨，更让肖迎春觉得她和女儿间有了什么不愉快。

“挺好，学习挺累，只是钱花得多了……”见陆佳颍回答得很坦然，肖迎春放心了。是啊，人家女儿多阳光。这都是人家孩子的底子好，西化的宽松教育，也没让人家的孩子变坏。

美丽洒脱的陆佳颍是滨城日报教育版的记者加编辑，三年前，因为肖迎春作火了滨城广播电台的“家长课堂”节目，而前去采访，没想到一见如故，从此，她们就成了铁铁的朋友。大概不在一个系统，没有实质的利害冲突的缘故，或者她们都想找个骚动以外的踏实，宁静的缘故，总之，她们是超乎寻常地好，都把对方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我说，你不要顾及面子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去找你弟弟吧，让他彻底地教训教训这个逆子，也许真管用，我的一同事的儿子，就是被他丈夫狠狠修理了两次后，不去网吧了。他是有些欺负你，你得有个男人给你作主。”临别，陆佳颍又强调了一遍，肖迎春终于点头了，可她还想着那个热心小网管的话，说只要网瘾了，打骂都不管用。真不知谁说的对。现在的肖迎春，是个被烦恼恐惧追逐得四处碰壁的苍蝇，谁的主张和建议都觉得正确，都想尝试。

“你能帮我把郑泽宇找回来吗？本不想麻烦你，可马上要中考了。”陆佳颍一离开，肖迎春就拨打了弟弟肖鸿彬的电话。

给弟弟打这个电话，肖迎春是下了又下了决心的。一来是他很忙碌，二来是她多么不希望娘家人知道自己的不幸啊，年轻时的那桩事件已经让她在他们面前颜面扫地，她实在是不想让他们再知道自己的任何不如意。

弟弟还是弟弟，一听完肖迎春的述说，肖鸿彬就要立即去把郑泽宇找回来。肖迎春说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吧，但肖鸿彬说，怎么行，孩子在网吧多待一天，就向深渊多滑行了一步，还埋怨肖迎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吭声？这样，肖迎春又在深夜的九点，驱车来到了虹心广场附近，和弟弟肖鸿彬一起寻找，追踪着儿子郑泽宇的行踪。

十六

可是郑泽宇常去的网吧找遍了，也没见他人影儿。已经深夜11点，不仅弟弟要休息，肖迎春也疲惫得迈不开步子了。

“不找了，我们回去吧。”肖迎春说了三遍了，肖鸿彬没听见似的，依然遇见网吧就进去。

“不对！”又转回虹心广场后身的那个小食杂店，四处看了一会儿后，肖鸿彬一个急转身向他身后的一个小胡同走去。紧随其后的肖迎春，就在胡同的深处看到了一个虚掩的月牙状的红漆门脸。走进门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写有“网吧”，盘子大的蓝色灯箱。在灯箱下，是一个小得仅能够容纳一个人才能侧身进去的门。可一进去，好家伙，居然是一个能容下五六十人的网吧。吧台，包间，一应俱全。这大概是一个黑网吧。因为刚才他们问食杂店的女主人，这周围是否有网吧，她连连摇头，而这个网吧隐蔽的门头更证实了肖迎春的判断。

没想到，这个黑网吧，人也黑压压的多。他们找了一圈，没发现儿子，询问吧台，吧台的老板和老伴娘都说没看见他们说的模样的孩子，他们还再三强调说他们不收学生。

“肯定在。他穿什么衣服？”在肖迎春决定离开时，肖鸿彬说。

“蓝色校服。”肖迎春说。

“我们就找蓝色校服。”肖鸿彬坚决地说，他们又仔细地搜查着。

“这不是吗？！”在听到弟弟喊声的同时，肖迎春也看见了坐在网吧中间的穿深蓝色校服的儿子。几日不见，他更瘦得脱了相，原本宽宽厚厚的背已撑不起宽大的校服了，感觉那校服更像借来披在身上的，更可怕的是他的侧脸，颧骨突兀，没有一丁点儿的肉，而那薄似铁片子的脸颊，在暗黄的灯光下，土黄土黄，脏泥巴似的，憔悴，疲惫，虚弱。这一刻，肖迎春的心掠过了一阵针扎般的痛，她很想上前抱住心爱的儿子，说，我的儿啊，跟妈妈回家吧，你不能恋网了，再恋下去，你的命就交代了。可是，看到这个痴迷网络的孩子，她和她的舅舅已经站在身后良久了，仍浑然不知，摇头晃脑地听他的qq音乐。那刚刚掠过的心痛一下子就被无尽的愤怒，憎恨，厌恶替代了。

郑泽宇看到舅舅的那一瞬间，既意外又害怕，他很清楚自己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他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和慌张的神情，已经在说明他害怕舅舅会狠狠地修理他。这是个吃软怕硬的孩子，遇见比自己软的，他会不顾道德和耻辱狠狠地捏着，一旦碰上个强硬的对手，他会比任何一个胆子小的人都萎缩。这是肖迎春第二次发现儿子这个秉性，这一发现让她很刺痛，自然联想到儿子的父亲就是这副德性。自从儿子真正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自从她开始真正地注意儿子起，她每发现一次儿子随他父亲之处，就会遭到一次沉重的打击，每打击一次她对儿子的厌恶就加深一层，每加深一层她就愈发地痛心疾首自己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偏偏是和那个人生了这个孩子。

一向冷静的肖鸿彬并没有像所有找到网吧的长辈们那样，在“犯罪”现场把“罪犯”暴打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拍拍郑泽宇的肩，示意他立即跟他和他妈妈回家。郑泽宇就慌恐地跟着舅舅和妈妈走出网吧，路过吧台时，肖鸿彬叫住了老板和老板娘。

“请问你们有孩子吗？”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都是我们手下的网管不懂事情，背着我们干的，刚才让我一顿k”老板递上了一根烟，被肖鸿彬挡了回去，老板娘则尴尬地笑。看得出来他们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应付自如。

“看你们的年龄和我差不多，若是你们的孩子，能让这样吗？看没看见，这是孩子的妈妈，她一个人拉扯他，马上要中考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干！”

“唉，谁说不是啊，是网管他……”

“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了，信不，如果你们再收这个孩子，我立刻带人把你们的网吧砸了。”

“真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啊……”一听说肖鸿彬要砸网吧，那个高高胖胖的老板立刻矮了半截，把脑袋冲向屋子里喊：“小王你出来，把这个孩子的钱给他。”那个一直都不承认看见有穿校服的学生，顶着一头漂染成金黄色碎发的痩矮青年，应声出来，麻利地把十元钱递到了肖鸿彬手上。

在弟弟和老板老板娘交涉时，肖迎春想插嘴发泄一下仇恨，但她不知道如何说，从哪里说。从知道儿子恋上网吧起，她就恨死网吧和那些开网吧的人。每每看到网吧和开网吧的人，她就想起南美洲有个女子，因为丈夫酗酒而亡，见到酒馆就砸，几经入狱也不改初衷。她也是多次想代表那些受网吧之害的家长和孩子，见一个网吧砸一个，或者是把这些受害人组织起来，一起来捣毁这些害人的网吧。

“你个混蛋！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叫你上网！我看你还上不上网！”不光是郑泽宇，就是肖迎春也没想到，一路上沉默的肖鸿彬，一回到姐姐的家，就一脚跟着一脚地踹向郑泽宇，踹得那么猛那么狠。他要替姐姐好好教训教训一下这个逆子，让他回到学习上来，最起码是要把中考考完。他气愤极了，他是很铁不成钢。没有思想准备的郑泽宇，被踹得一个踉跄跟着一个踉跄。舅舅踹得真是狠啊，踹得他很想抱头大哭大喊：痛啊，痛死我了。但他就是不哭，就像小的时候被那个叫做父亲的人打般，就像在姥姥家里被舅妈蔑视般，就像来到妈妈的身边被反锁在家中，被恐惧和寂寞吞噬得要呕吐般，他就是坚持着不掉一滴的眼泪，别人的眼泪是流在脸上的，他的眼泪是流在心底里的。“你不应该学习吗？你没看到你妈妈都已经什么样子了。我一直觉得你会有出息，可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呢？现在的家是靠你来支撑的。你是个男子汉，你要有责任感。”毕竟是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肖鸿彬狠狠地踹了一通郑泽宇后，立即很自然地补充了这句缓和矛盾的话语。语气的诚恳，听得肖迎春眼圈红红的。但郑泽宇却仍石头般地立在原地，瞅着不知名的远处，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大舅和妈妈的存在。

“你除了到处臭我，就是找人收拾我吗？你还是妈吗？”舅舅肖鸿彬的脚步声一在走廊上消失，郑泽宇就把书包向地板狠狠地砸去，怒视着肖迎春。

“我明天可以去上学，但我欠同学三百元，你把钱给我！”见母亲不吱声，郑泽宇又发话了。

“欠谁的？明天，我亲自还给他吧。”郑泽宇的目光太仇恨，决绝了，肖迎春感到，这刻，若针锋相对，他非闹出什么大事情不可，为此，她后悔自己找弟弟教训他，她不是没察觉，儿子对舅舅和舅妈是极端地仇视的，找他们帮忙，是越帮越忙。

“凭什么啊，凭什么非要告诉你？就得现在给！听到没有，我就要你现在给——”郑泽宇的语气更蔑视，他要把从舅舅那里得到的痛还给妈妈。

“不给不是吗？有本事找人不是吗？那好，我永远不回来了。”说着郑泽宇就去开门。

“我给——求你了，别离开了。求你了，中考马上到了，别出去了。”肖迎春用身体护住了门，挡住了郑泽宇的去路。

“你走开，别烦我，走开——”郑泽宇来劲了，肖迎春跪了下来，流着眼泪把三百元塞给了郑泽宇：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找你舅舅，但马上中考了，儿子，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啊，妈求你了。”

“谁让你跪啊，你别这样啊……”没想到妈妈会跪下来，郑泽宇一个愣神后，接过钱，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肖迎春却跪倒在母亲的遗像前，呜呜地痛哭。她知道，三百元到手了，也许明天郑泽宇又不去上学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能留一时就留一时，此刻，她为自己鸵鸟般愚蠢的行为哭泣，为自己被儿子践踏的尊严哭泣。

十七

事情总是那么出人预料，第二天，郑泽宇却按时上学了。这让肖迎春愈发地想弄清楚他的三百元去到了何方。她找到了方磊。想让方磊侦查侦查。她知道在成绩好和成绩差的学生中都威信高高的方磊，肯定不能让她失望。

“老师，你别难过，我会设法打听他拿钱干什么了，我也会劝他回家……”方磊的承诺，一剂兴奋的药剂，让肖迎春郁闷愁结的心敞亮多了。此刻，她更喜爱这个好孩子了。

外表看，方磊不是个帅气的男孩儿，高大，黑壮。与那圆溜溜的蒜头鼻子比起来，嘴巴大了点，但大大亮亮的眼睛闪烁着和蔼求索的光芒，给人质朴温暖的感觉。就是这个方磊，不仅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的第一名，体育也了得，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也是滨城少年散打的冠军。还是文艺的骨干，每年学校的艺术节，新年联欢，都能看到他自编自导的小品和街舞表演。重要的是他那么的彬彬有礼，对老师有礼貌，对同学热情。最让肖迎春和所有老师感慨的，自小就失去母亲，跟着奶奶和爸爸长大的方磊，却没一点的自卑……

“方磊，爸爸去北京回来了？”方磊要离开时，肖迎春叫住了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方少平的音信，肖迎春感到空落落的。

“没，爸爸说他下星期回来。老师，我爸爸回来让他找你吗？”

“啊，不用，只是随便问问……”方磊的回答让肖迎春不好意思了，赶紧没话找话地说：

“爸爸不在家，奶奶做饭吗？”

“不，奶奶岁数大了，我做。”

“……”

好孩子都去人家了。方磊的回答再次激起了肖迎春心头的浪涛，想，人家的经济条件那么好，孩子仍这么体贴，懂事，而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这么的艰难，到头来却养了个白眼狼。

命运啊，真是作弄人。

明明知道方磊是妈妈找来的托，但郑泽宇还是不反感方磊的说教。自成绩没达到妈妈的要求始，郑泽宇就不喜欢与那些学习成绩拔尖的所谓好学生在一起，觉得他们个个都在装腔作势，据成绩而自大，都是欠揍的主儿。方磊却是个例外。他学习成绩好，但从不歧视成绩不好的学生，就是对他这个捣蛋的，也是爱护有加。方磊喜欢看历史，军事书籍，知道的很多，少年老成，往往很棘手的事情，他一来了，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他能把所有的同学都团结在自己的周围，肯为任何一个同学去牺牲。这些都是郑泽宇缺乏的，所以，他才会打心眼里佩服方磊。

“好吧，我回家。”在方磊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也反感现今的考试选拔制度，但无奈，为了人生的理想，为了将来，你得屈服，这也叫做迂回前进，所以，不能在中考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里，迷失了方向，连硬骨头的鲁迅都说不能拔着头发离开地球后。郑泽宇答应了方磊，从今后会按时回家，并告诉方磊，他的三百元是还网吧的，因为为了他的游戏装备，他赊了网吧的钱。

人，到处都是奔波忙碌的人，哭丧着的，木然的，甚至是微笑的。郑泽宇走在街道上，感觉这一张张的脸是那么的不怀好意。虽然说吴姊佳不是有意离开他，但他还是感觉女朋友放弃了他。他正在经历人生当中一次彻彻底底的失恋，而甩他的人竟是一个自己曾说过“打死也不会要她的”女生。上帝看来很会开玩笑，郑泽宇不知所措。孤寂地走在大街上，回忆着吴姊佳和自己的点点滴滴。原来，一点点地积累可以一下子翻涌出来，原来她真的为自己做了很多，原来她对自己真的很重要。但是她却离开了。他们相爱才半年零一个星期，什么狗屁爱情。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念她。如果说，刘鹤群让他知道了拳头的伟大，那么吴姊佳却让他知道了游戏和聊天的无穷趣味。正是这个会甜甜叫他“哥哥”的吴姊佳，把他领进了游戏的天地，让他知道了，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多么的威武，神气。尤其是吴姊佳说，他的能打让她有安全感，他做什么她都认为正确，他就深刻地同情她了，甚至有点喜欢上她了。深入的了解，才知道，有钱人家孩子的吴姊佳也可怜。她的爸爸一直在南方做生意，很少光顾他的家。而在家里照顾她的妈妈，不是打麻将，就是去社交，时常被一个人反锁在家的吴姊佳，就把电脑当成了伙伴，玩游戏，聊天，交友是她全部的欢娱，但她却很少光顾网吧。那是她和妈妈的协议，她的妈妈以为只要不去网吧，在家里上网，玩游戏，是不会让女儿变质的，所以，只要吴姊佳不去网吧，她都会无条件地满足她。而她没想到，对网络熟练后，女儿已经迈进了一个繁华的领域，那比女儿跑到大街上接触了地痞流氓还恐怖。她也是被爸爸妈妈毁了的病小孩儿。认识了另一面的吴姊佳，郑泽宇如可怜自己一样地可怜着吴姊佳，同时也觉得和她及时行乐，没有愧疚，但吴姊佳离开后，郑泽宇却认识到了原来只顾和她及时行乐，却自己最大的错误，为此，他渴望立即出现在吴姊佳的身边，对她说：重新开始吧，我会好好地爱惜你。但是她的吴姊佳却杳无音讯了。至此，他恨死他的妈妈了，最好一辈子不见她，但为了中考，为了给敬佩的方磊一个面子，今夜他要回到那个冷漠的家。

“你怎么才回家，就要中考了……你要中考，就得学习啊。”妈妈眼神让郑泽宇很不爽，那完全是一种蔑视，仇恨，放弃的眼神。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郑泽宇仇恨地回敬着，但他还是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了书本。脑袋里却满是在姥姥家受歧视的一切和来到妈妈身边挨打的场景，那些不堪回首的以往，每出现一次心就痛一次，这种痛居然如气流般地递加着。

“吃水果，还是喝点果汁？”

“别烦我！我知道自己该不该喝，假惺惺的，别装了！”妈妈越是对郑泽宇好他越是感觉她虚伪，还有，郑泽宇也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也是辜负妈妈，但他没有办法。

终于在妈妈再次地给他倒果汁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关上了家门，来到了大街上，一来到街上，他就莫名地放松痛快起来。他不想和妈妈待在一起，那怕是一分钟。

徘徊在大街上，郑泽宇很想找个人说说郁结在心里的阴霾，但四下里除了虚假的热闹，什么也没有，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只流浪在荒野的猫，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刺激到每个神经，面对旅人和同类递来的食物，不屑地吃完再踏上自己的征程。讨厌一切怜悯的目光，却又那么渴望有一个同行者做伴。但这个同行者又是那么模糊不清，就像他不知道脚下的路在何方一样，就像他的QQ的标签写的“低调是最牛逼的炫耀”，而实际是，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不顺眼的人，他还是忍不住要骂要打……

没处去了，还是去网吧好了，终于在一个网吧前郑泽宇停下了脚步，想起白天里对方磊的承诺，他无奈地笑了。

十八

四月末，陆佳颍要搞一个关于中学生心理状态的调查。为了配合她，肖迎春决定结合课文《孤独之旅》，让学生们写写自己的烦恼和孤独。那天陆佳颍也来到了课堂。与估计的一样，大多学生都写了学业的烦恼，家长不理解的烦恼。这其中，那个有着一脸大大的青春痘，同学送绰号“豆豆”宋培宇的作文，引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

少年烦恼之作文

作业——一个永恒禁锢着，折磨着我们学生的诅咒。像我就是一个极其厌恶作业并深受其毒害的中学生之一，希望有朝一日政府可以让学生不用写作业。不过那是我的一个小小的幻想了！

而真实的情况是每天背着沉重的书包上学，然后晚上再背着更加沉重的书包放学。回到家，大气还没喘息就得马不停蹄的写作业。只要把书包一倒，作业就如黄河之水一样的奔腾不息地“流”出来，英语，语文，数学，物理……五花八门，纵然你有十八般武艺，也不知从何下手。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莫名之火串得老高，烦得我想把它们统统撕掉！可是冷静一思量，这是作业啊，撕了它不是明摆着找死吗？没办法，只好忍辱偷生的随便选一样写下去吧，可是写了没两分钟，就厌恶了，生气了，就不想写了。就只好换别科的，于是这样翻来覆去，不仅作业没搞定，而时间却如飞一样到了十一，二点，不写了，去睡觉吧。可是不行啊，想着明天课代表那黑黑的脸，老师们愤怒的吼叫，妈妈羞辱的泪水，就写吧，一点，两点……就这样觉睡不好，饭吃不好，整天为作业烦恼。但是有一些商贩却在为我们的遭遇手舞足蹈，因为这样疲劳的积累，我们已经荣幸地成为了，背背佳，眼药水，眼镜，试卷，考海大全等产品最忠实的消费者了！

其实，我敬爱的老师们，我们知道留作业是您们为我们好，不过很多时候，我们确实是辜负了您们的期望——不完成作业。但是我要申辩的是：不完成作业并不就是因为我们懒，或者是不思进取，不想考个老师欢喜，家长欢喜，我们欢喜，大家皆大欢喜的理想高中，而是那些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笔头作业我们实在是写烦了，写腻歪了……所以希望最好变更一下方式，救救我们在作业之地狱里垂死挣扎的灵魂。

唉！作业，你让我们成了孤独的孩子，你让我们小小年纪就在孤独之荒野跋涉，你可真是我们90后以及21世纪所有有作为，有活力，年轻有为的孩子们最大的烦恼！最强有力的杀手！

“好！确实不错，不仅说出了你们学生的心里话，也是我们老师的心声”宋培宇一朗读完他的作文，肖迎春也随着学生们一起鼓掌，可瞬间，她却黑着脸说：“但是我们不能改变这个现状，我们生在这个升学考试的游戏规则下，就必须得遵守。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为了确保考试万无一失，这样的作文不能拿到考场上去。若真是像你作文里写得这样，我不给你们作业了，我敢肯定，不出一个月你们的家长就把我砸成肉泥了。”虽然还有唏唏啦啦的掌声和笑声，但，大多学生还是无奈地叹起气来，那因此作文而掀起的热情迅速冷却了。

于是，同学们更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是留给嘴巴过瘾的，改变，真的很难。

“看起来，学生们对留作业，已经厌恶到极点了。”告别时，陆佳颍再次感慨着。

“可有什么办法呢？留作业也是老师在找心理平衡，都怕吃亏啊。我们做老师的也希望改变啊，那样我们也减负了。”肖迎春无奈地摇摇头，但她更感慨地说：

“发现没，我们的学生除了叫苦作业的烦恼，更叫苦家长不理解他们，而没想去理解家长，而这个理解其实就是满足。满足了，就是好家长，不然，就是王八蛋……”

“是啊，我也在想，他们为什么不写写关于青春期的生理，心理的烦恼，写写沉迷网络等的烦恼。现在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现在的孩子只强调他人怎样对待他们，而不思自己该如何对待他人和承担该承担的。你这个发现真的很有现实意义……”

“求你了，回去做节目吧，把你的这些发现说说，让家长引以为戒……”见肖迎春不说话了，陆佳颍的语气更恳切了：“求你了，继续做你的家长课堂节目吧，我知道，你是为你儿子，才不做节目的，但是，他是他，你是你啊，大家需要啊。”

“做什么做啊，子不教，父之过。人家知道我的儿子是个混球，会觉得被忽悠了。”看到凄然弥盖了肖迎春整个的人，陆佳颍不说话了。这个时候，肖迎春的手机响了，是她曾经的学生那一凡的学校打过来的。肖迎春说，她得马上去那一凡学校一趟。偏偏这个时候，肖迎春的语文科代表跑来了，告诉肖迎春，郑泽宇跟“豆豆”宋培宇打起来了。“告诉你老师，往死里体罚，我管不了他，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说着，肖迎春匆匆地和陆佳颍说了再见，大步流星地向校对面的大马路奔去，把茫然的陆佳颍和疑惑的课代表丢在了原地。但不久，陆佳颍就看到肖迎春的短信：对不起，一听到他打架，我死的心情都有了，怠慢了，理解吧。

陆佳颍再次来到班级时，看见了李琳琳老师正在走廊上训斥郑泽宇。“把他交给我吧，我想跟这个打架的英雄好好聊聊。”本来郑泽宇不喜欢这个陆阿姨，因为她是妈妈的好朋友，大凡妈妈的朋友都从妈妈那里获得了他是个坏孩子的讯息，所以，他都不喜欢，但今天，这个陆阿姨笑眯眯地说他是英雄，他就有些得意，更重要的是，他也想让那些受了妈妈蛊惑的人们了解一下自己，他不是不可救药，不可救药的是妈妈。

于是，郑泽宇很乖地跟陆佳颍来到了学校对面的茶楼，低沉地讲述了他与“豆豆”宋培宇的恩怨。原来，宋培宇一直暗恋着吴姊佳，郑泽宇就替他写情书去打动吴姊佳。没想到，吴姊佳知道信出自郑泽宇的手，非与郑泽宇好不可。起初郑泽宇躲着，但经不住吴姊佳的死缠烂打和物质诱惑，很快就干柴烈火地走到了一起。从此，“豆豆”宋培宇就和郑泽宇结下了仇，任郑泽宇怎么解释，都认为郑泽宇是在利用他横刀夺爱。郑泽宇没与吴姊佳分开的时候，那仇是搁在心底的。自从吴姊佳被他爸爸带到了南方，宋培宇就时不时地流露着幸灾乐祸。因为写了《少年烦恼之作文》，宋培宇出尽了风头。当有女生夸他写得一针见血，深刻无比，他竟然指桑骂槐地说什么，我只写忧国忧民，代表人民心声的，不像有的人竟写些卿卿我我，勾引小女孩儿，横刀夺爱……把个郑泽宇鼻子都气歪了，圆目怒睁地警告，再胡说八道，定对他不客气。

“你什么意思？瞅我？”让郑泽宇没想到，自从他和吴姊佳恋爱后，一直不正视他眼睛的“豆豆”，今天却迎着他的目光，斜视着他。

“有种，你就出来，我们单挑！”虽然是在美术课上，郑泽宇也是毫不顾及地吼起来。他才不把什么音乐美术的课放在眼里，一周那么一节，不是让给数学，就是物理化学，一学期上不了三次，今天不知是哪根筋折了，竟上起课来。讲什么，还不是自己看。看美术书？那是大大的不可能，还不是都在看考试科目。

大出乎郑泽宇所料，“豆豆”宋培宇并没有躲避开他射过去的目光，而是更严厉地斜视着他，本来就郁闷的他火苗更是一旺一旺地焰得老高，立眼横鼻，抄起手中的美术书向“豆豆”狠狠地砸了过去。“豆豆”根本不躲闪，一根竖立着的铁锥子，冷冰冰，尖锐锐斜视着郑泽宇。受得了谩骂，但就是容不得蔑视的郑泽宇，终于彻底地爆炸了，他抄起了椅子发怒的狂狮子般地向“豆豆”的座位扑过了去。美术老师，“金刚”金昭阳，很多班级的学生见状都来拉架，一些人拉着“豆豆”向教室外走去，一些人拉住了郑泽宇向教室后走去。

“郑泽宇，你要干什么？你再不停止，我就把校长和你妈妈叫来！”美术老师这一句还真是管用，下意识的，郑泽宇回到了座位上。我们算是彻底地决裂了。看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豆豆”，郑泽宇有些不甘，他不想被人冤枉，他更不想让人觉得他是被人甩了的失败的恋爱者，为此，他很想和他来一次恶战，哪怕是你死我活。这样，下课时，他又和“豆豆”打到了一起。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有时，男孩子似乎需要用打架来解决问题，这是男孩子的方式，但你不能不顾及场合，在学校打架，更不能上课打架，何况在你妈妈的学校，你更应当维护妈妈的面子和尊严。”没想到眼前这个阿姨会认同打架是男孩子表达心情的一部分，郑泽宇有了笑意，并表示以后，不会在学校打架了，然后，似乎为了进一步地让陆佳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被妈妈逼出来的，他不是妈妈说得那么不可救药，郑泽宇又很愤慨地讲述了，妈妈怎样打他，怎样对他没耐心的以往……这些陆佳颍已从肖迎春那里听过了，但陆佳颍还是不得不佩服，郑泽宇把原因都略去了，绝口不提自己的不是，避重就轻得似乎他是挣扎在水深火热里的一根稻草，需要所有的人们来解救，而这个祸害就是妈妈。这让陆佳颖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为了好友，她使出了所有表达的才干，要郑泽宇理解，她的妈妈很爱他，他对妈妈的想法和态度是错得离谱。虽然说得郑泽宇也点头了，但陆佳颖还是能从郑泽宇仇恨鄙视的神情中，感受到郑泽宇是拒绝接受的。为此，陆佳颖很想为普天下的母亲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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