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墨清追上爹爹的时候，墨丞相的肩头又多了个小脑袋。那个圆溜溜的脑袋正使劲朝左探，一只手死死拽住墨丞相的领子，另一只手奋力伸向龙浩天，手里撺得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直戳龙浩天的脸蛋。明轩不甚在意，伸着手，嘴里不住嘀咕着：“哥哥，你看看，都是好玩的。给你，都给你，你不要伤心。”龙浩天软软焉焉地趴在原地，在又一次被不知名的玩意儿戳到鼻头后，略略睁开哭红的眼睛，又闭上，奄奄侧过头去。

墨丞相察觉肩上的动静，笑着低斥一声：“别胡闹，小混蛋。”明轩小鼻头重重哼一声，又讨好地把手上的东西凑近龙浩天，龙浩天留个后脑勺爱答不理。几次三番下来，明轩恼了，一把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到龙浩天身上，“哇”一声大哭起来。

他扯着小嗓子大嚎，空了的手凝成拳，乱七八糟的地往龙浩天身上咂，然而毕竟手短，只有几招落到了龙浩天身上，嘴里不住嚷着：“我好心好意哄你，你不识好歹，你是笨蛋、坏蛋，从今天起滚得远远的，本少爷再不想看到你。”

到底是武家出身，五岁的孩子嗓门大，想来力气也大。墨清本想着是明轩闹脾气，就蹲在地上捡他扔下来的东西，哪知他动静这么大，赶忙踮着脚想拉明轩的手，身高不够；又绕到一边看龙浩天，见他依旧是闭着眼默默流泪的模样，急得在原地不住跺脚，直喊爹爹。

墨丞相一言不发地把明轩放在地上，朝四周看过来的人群道：“不知哪位有空？烦请给明府捎个信儿。”

人群闻言一阵骚动，转眼就有五六人朝明府而去。

墨丞相抱紧龙浩天，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冷冷地看向哭闹了一阵没人理，就一屁股直接坐到地上耍赖的明轩。

墨清心里挂念着龙浩天，又担心明轩年纪小会受凉，刚想上前扶他，被墨丞相严厉地看向他，墨清浑身一哆嗦，默默往后退。

墨丞相又贴着龙浩天的耳朵说了几句，龙浩天软嗒嗒地脑袋抬起，睁着双红通通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大胆。”

墨丞相皱着眉：“殿下。”

龙浩天置起身子，哑着嗓子大声喊：“大胆！”

人群里传出更大的骚动。

坐在地上的明轩原本等着墨丞相来哄，眼见一直不理他哭地可怜兮兮的龙天天这样神气，又得了龙浩天这句不客气，顿时不嚎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呼呼拽下脚上的小锦鞋，呼啦一下使劲朝龙浩天咂，眼见那鞋要咬到墨丞相的衣上，在人群的惊呼声中，突然闪出了一位蓝衣少年，衣袖一扬，接着了那迎面而来的鞋子。

少年护在墨丞相身前，一双桃花眼里涌出不快的情绪：“明轩，跪下。”

明轩一声“哥”还没出口，已被教训，顿时委屈地又想大哭，碍着哥哥在，不敢，只能咬着牙啪嗒啪嗒掉眼泪，光着一只脚一双腿站得笔直。

“明轩！”少年声音更冷了几分，墨丞相拍拍他的肩：“好了明容，并非是明轩得罪了我，何况我也不会和他计较。只是你父亲在家到底要多管教管教他。这样，你先将明轩领回去。”

明容转身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家弟失仪，谢墨叔叔海涵。”抬头时扫过墨丞相身后的龙浩天，略顿了顿，转而又看到墨清，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径直朝向明轩走去，弯腰替他穿好鞋，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摸他脑袋。

墨清拉着爹爹的衣袖，抬头看又看愣着不动的龙浩天，朝明容朗声喊：“这是七殿下。”

明容哄住了弟弟，抱着走过来，又打量了下龙浩天，眼里没什么颜色，草草行礼道：“七殿下安好。”他怀里的明轩气得直锥他胸口，“哥哥你向他问好什么，就是他欺负………”明容用手堵住了明轩的嘴，看龙浩天还是一动不动的模样，眼里带着嘲弄，径直绕开他，走到墨丞相面前，“墨叔叔，家父有请。”见墨丞相微笑着点头，明容立刻朝人群中招手，顿时四五个人走出来，护着他们一路奔向明符。

长安市街尽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到了明府的大门。

朱漆的檀木门前，站着一位蓝裳锦缎的男子。不过30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刀刻似的五官英气逼人。

墨丞相放开墨清的手，又放下怀里一直紧抱住他的龙浩天。龙浩天像是第一次见气势逼人的明将军，有些害怕，紧紧握住墨清的手，低下头去。

墨丞相带着他走上前，懒懒靠在门上，“明锐，你我无需客气，有事在这里摊开说，别来官场上那套。”又看向一旁乖乖站着的两个，接着道：“早点说完我好和清儿回府，近晌午了还未用饭，饿的慌。”

明锐刚示意明容兄弟两回府，闻言沉吟片刻，直说要害：“墨辰，娘娘怀了。”

墨丞相一听来了兴致，挺直背问：“几时的事？”

明锐说：“约莫一个月了。你我都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墨辰笑着回道：“是么？你瞒得够好的。”

他回身抱起龙浩天，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龙浩天使劲蹭了蹭，哭过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视他。墨丞相点点他的鼻子，笑着牵起墨清的手，“皇宫里多少凶险不必我多说，护好你女儿。”

明锐皱眉，对墨辰冷淡的反应不很满意，他鹰一样地眸子琐住龙浩天，沉声道：“墨辰，你懂我的意思。”

墨辰回过头一笑：“明将军，”他抓起龙浩天的爪子朝他晃晃，“这是我新收的学生，你瞧瞧，多俊。”

明锐眯着眼，道：“墨辰，我这爷爷也想替未出世孙儿订个好师父。”

墨辰眨眼，似笑非笑道：“明将军，学生多了太烦，近日我就爱怀里这个，日后，且随缘吧。”说完再不顾他，大步朝向墨府的方向走。

明锐嘴角勾起讽刺地笑：“缘分，笑话。”他脑袋里闪过龙浩天怯怯望他的眼神，“墨辰啊墨辰，墨家百年的基业终究要毁在你的手上。而明府，定要在我的手上兴旺。”冷哼一声，回身进了府。

九、十月的日头略带了点凉意，近了晌午也不恼人，金灿灿一轮拄天上好看又讨喜。墨丞相走在阳光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官靴踩在地上踢踏踢踏响，随意得没有半分读书人模样。墨清跟在后头觉着好玩，也随着爹爹，摇摇晃晃地走路，墨丞相肩上的龙浩天见了，忍了又忍，终于笑了一声。

墨丞相停下步子，墨清一头栽他身上，揉着额头无辜看向爹爹。

墨丞相笑了笑，把龙浩天放下来，“小祖宗，你终于不哭了，方才算你机灵。”

龙浩天皱皱鼻头，不好意思地低头看鞋面，糯糯道：“丞、”丞相，我好歹是个皇子，明、明将军我还是见过的。”

墨丞相蹲下，直视他，笑问：“你何时见过他？和他说过话没有？”

龙浩天摇摇头，继续糯糯道：“没、没有。我只在御花园里偷偷见过他，那时他和皇后在聊天。”

墨丞相点头，起身刚想往前走，龙浩天突然直起小身子，牢牢抱住他大腿，声音发着哆嗦，又有了哭腔，“先、先生，我不想挨板子。如今我既有了弟弟，我会被他打死的！”

墨清站在一旁糊里糊涂地听他们说话，猛然听了这句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向爹爹。只见墨丞相一脸淡然，再次俯下身抱起他，轻轻拍着龙浩天的背，“乖孩子，你很聪明。”他说，“所以你知道，这顿板子定然逃不过，”感觉手下的身子猛然一僵，“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极为温柔，“傻孩子，你不会死。因为，你的父皇惦记我，方才那位明将军也忌惮着我。所以，没事的。”

墨清看到，爹爹说这话时，眼里乌黑的瞳仁闪着光，冷冷刺刺，清清冽冽。

接着，爹爹又说了句让他和龙浩天摸不着头脑的话：“更何况，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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