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王府内悄无声息。
孟文珍虽是新皇的叔父,年纪也近而立之年,却仍旧意气风发,容颜未改,不减当年风采。
油灯下照出他俊郎不凡的模样,他坐在榻上,困顿不堪,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一名暗卫悄无声息进来,走到孟文珍身旁,孟文珍眼皮微微一动,马上就醒了,却不睁开眼。
“王爷,秦公子离开了木府,去了吕四脚店。”暗卫在孟文珍面前握拳轻声说。
“堂堂尚书之子,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什么?”孟文珍揉揉额头,猜不透秦子阙的想法。
“继续盯着,时刻保护好他。”
“是,王爷。”
孟文珍说完话后继续眯眼打盹,他没有了话,暗卫也很自觉地带门离开了。
过了会,有小厮在屋外轻声禀告,说是甄义来了。
得到孟文珍的应允后,小厮躬身一诺出去,片刻,甄义敲门进来了。
孟文珍抬眼问:“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
“木芙蓉昨夜出城后,的确去了杏花村找塔布伦,没有顺利拿到天蚕金线。”
“那为何今天她又拿到了?还及时赶回了成都城?”
甄义踌躇不语,似乎有点为难。
“说吧,不要瞒着我。”孟文珍淡淡道。
甄义胆颤心惊道:“似乎是吕四脚店的宇文泰巧合路过杏花村,正好有马借给了木芙蓉,木芙蓉才能及时赶到。至于为何木芙蓉会有天蚕金线,是因为有人给木芙蓉送去了天蚕金线。”
“是谁?”孟文珍微微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是……秦子阙。”
“嗯?”孟文珍感兴趣地抬头,瞪大着眼睛道:“居然是他,有意思。”
孟文珍眼前浮现出那个倔强少年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自己的场面,他又开始想秦子阙真只是个纨绔子弟吗?不,他那双纯净的眸子里,除了泪水外,似乎还在竭力隐藏着什么。老谋深算如他,都看不透秦子阙内心的想法。
甄义不忍秦子阙被这人牵挂上,企图岔开话题:“属下还查到一件事。当时阻拦木芙蓉的暗卫,是被一个锦衣金面的男人打到,把木芙蓉在天亮前送回了木府。”
孟文珍听完,拿起一边的茶杯,蹙眉道:“锦衣金面?是那个夜行大盗?”
“嗯。而且在这事之前,夜行大盗已经在木府、吕四脚店帮助过木芙蓉两次,他们之间似乎认识。”
俱公公抿了口茶道:“关于夜行大盗的身份,你有什么猜测?”
甄义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夜行大盗……他应该对木芙蓉的行踪目的非常熟悉,才会接二连三地在最关键时刻出现对木芙蓉施以援手。
所以夜行大盗并不一定是木芙蓉身边的人,若非藏匿于木家,就是躲在吕四脚店。有着多重身份。”
戌时,皓月当空,吕四脚店。
大堂内堂倌宇文泰正在擦桌子端茶倒水,正忙的热火朝天时,不远处有一道声音传来。
“宇文泰!拿酒来!”
这声音带着些醉,稚嫩的少年音,软软蠕蠕的听起来让人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但这样的声音在宇文泰耳里,瞬间成为了恶魔之音,绕是宇文泰脾气再好也快被这声音的主人磨没了。
因为在这一个时辰里,他几乎快被这大少爷折磨疯了。
一个时辰前,宇文泰忙完所有活后,正打算来到柜台拿本书看。却看见在店前不远处,有一人像游魂般跌跌撞撞地走着,不一会儿就跌倒在店门口。
秦子阙倒下后,就没有了反应,要不是宇文泰上前查看,确定还有呼吸,老板娘金燕子差点就要报官了。
“还活着吧?真是吓死我了,我这小店可不要发生什么命案啊。宇文泰,快快快,把他扶起来!”
“喔。”宇文泰抬头看了金燕子一眼,又低头看着倒在那里的秦子阙。
宇文泰一看秦子阙一身华服,就知道是富家子弟,却不明白有什么事能使这富家子弟这般六神无主。他就疑惑了一会,想着不能怠慢贵客,立马扶起秦子阙,把人带到偏僻安静的一桌坐下。
宇文泰刚抽开自己的手,秦子阙就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满满的嘲讽。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客官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看您笑话呢!”宇文泰掐媚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秦子阙浑浊的眸子立刻清明了起来,差点忘了,他已经重生了。现在的宇文泰压根不认识他,这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等等,并不是这样。秦子阙顿了顿。
准确来说,因为上次宇文泰救了自己,他应该是认识自己的,所以他现在是在演戏,应该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初次见面。
这样想着,秦子阙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他浑浑噩噩的从木府跑出来后,为何潜意识里会来到吕四脚店?
秦子阙翻过茶杯来,见宇文泰很有耐心地等着,脸上是欠揍的笑容,就觉得非常不爽。
为何他两世都被宇文泰抢先,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这个破堂倌的?即使心中又委屈又生气,秦子阙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宇文泰:“?”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人是针对他来的?
秦子阙扔出一片金叶子在桌上,吩咐道:“你帮我把店里最贵的酒都拿过来,这是酒钱。”
“这……太贵重了,就算是点小店最贵的酒,也找不开啊。”
“什么找开找不开的?啰嗦死了,快点上酒!”
宇文泰为难地看了看桌上的金叶子,又看了看秦子阙,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秦子阙本就心情不好,见自己的话被人忽视,盯着宇文泰忽然站起来猛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怎么?客人的话你听不懂吗?”
宇文泰无奈地上前拿走金叶子,瞧了他一眼,拉着脸转过身,往后门走去。
很快,秦子阙的桌前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子。
此时的店里没什么人,宇文泰忙完秦子阙那里后,就接着去看书了,一边金燕子正拨弄着算盘,算着账。
秦子阙拉开塞子,才到了酒喝了一碗,外面就传出一阵噪音。
骂骂咧咧的郑飞龙和小弟冲了进来,随便找了个椅子就坐下了,接着郑飞龙放下刀来,横眉怒目地盯着众人。
“真是气死我了!”
众人听闻斜眼瞥向郑飞龙。
“前几天绑的那小子被夜行大盗救走了,今天绑的那个,礼部尚书的儿子,居然又被夜行大盗救走了!!”郑飞龙气不过,怒火无处撒,也不看桌上的酒是谁的,拿起一碗酒就灌了下去。
段无涯嘲笑道:“那你还有脸回来?”
那边宇文泰鄙视地看着郑飞龙,说:“有夜行侠在,你能做什么大案子?哼。”
郑飞龙无话可说,只要有夜行侠在,他就一直被他压着,无法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算了,明天再说。”郑飞龙手一挥,拿起刀来,“老板娘,拿好吃的和两坛酒送我房间里来。”
“好咧!”金燕子笑眯眯地应答,随后开始嘱咐宇文泰。
郑飞龙走到转角处的楼梯时,余光一瞥,注意到了偏僻一桌独自喝酒的秦子阙。
“哇。”段无涯顺着郑飞龙的目光才注意到这店里还有秦子阙在,他看着郑飞龙露出了饿狼般的眼神,立刻嘲笑道:“郑兄,你莫不是看上这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了罢?”
金燕子拨弄着算盘的手一停,怀疑地看着郑飞龙,说:“郑大侠,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啊。”
秦子阙正喝完第一坛酒,就察觉有几道炙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警惕地抬头看着周围,脚店里的人都目露凶光地看着他,有的人衣服里好像还藏着刀,为首那个,好像是郑飞龙。
他满头是汗,喉头干咽,心道这也太倒霉了……他就喝个酒而已,怎么又遇到郑飞龙了?
郑飞龙大怒吼道:“你奶奶的!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众人静了,郑飞龙顿了顿,指着那秦子阙道:“他是邢部尚书秦永年的儿子,秦子阙!”
郑飞龙大声道:“我郑飞龙怎么就不如那个连都不敢露的夜行大盗啊!我一定要做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给你们瞧瞧!秦子阙,你这可是羊入虎口,去哪里喝酒不好,偏偏往狼窝里钻。今天我就绑了你,我就比那夜行大盗更加出名了。”
“哇哈哈哈——”
众人一脸嫌弃地看着郑飞龙,冷场。
秦子阙犹记得前世与前几天被郑飞龙绑架的事,一听这声音就害怕得不行。但想到今天自己是来喝酒的,有金燕子护着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谅他郑飞龙也不敢动手,实在不行有宇文泰在,必要时刻自己可以求助于他。只得战战兢兢地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倒酒猛灌自己。
金燕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当即斥道:“郑飞龙!你也是好大的胆,当老娘我不存在的吗?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绑架我的客人吗?”
这时候店里的人已经全部都看着秦子阙了,郑飞龙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们这些人多亏有金燕子这店救助,才能存活下来,时间久了,也都当自己人,说话不分彼此,刚刚的话说出来,没想到会被金燕子一口反驳,此刻郑飞龙的面子就有点挂不住了。
宇文泰倏然清清嗓子,自在地插进来话来:“要我说,出名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啊,大家有吃有喝有的住,就行了嘛,对吧?对,郑爷,您赶紧回房休息吧,等会饭菜和酒我这就送上去。”
郑飞龙知道宇文泰是给自己台阶下,接着他的话说:“行,今天我累了,就放过这小子。那,那宇文泰,饭菜赶紧的啊!别忘了酒!”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秦子阙一眼后转身离去,满腔的怒气像爆发一样,走路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
段无涯幽幽道:“明明是个杀猪宰羊的地方,肥猪肥羊偏往里钻。”他说的是前几天来的木府千金和今天来喝酒的秦子阙,两人都是富家子弟,而且都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都来这鱼龙混杂的吕四脚店。
宇文泰好不容易打发完郑飞龙与其小弟一干人等,正想看会书时,秦子阙又叫他上酒了。
宇文泰拉着脸,有气无力地来到墙角偏僻的一桌前。
桌上的人却不说话了,抱着酒坛子,将下巴磕在坛子上面,只要稍微一个不慎,他的头就会埋进坛子里。
“喂,你还好吧?别喝了,是回家啊还是住店?”宇文泰凑上去拍拍秦子阙的脸,“喂!说话啊。”
酒醉人心,秦子阙脸色红润微醺,额前的两缕发丝随着夜风飘扬。
睁着带有水雾的眸子,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人。
宇文泰,是在关心他?
秦子阙伸手去摸宇文泰的脸庞。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秦子阙不需要你宇文泰的怜悯!”
他攥着宇文泰的领子,“芙蓉还是喜欢你……对,你赢了。我不会再跟你抢她了,我说话算话。”
宇文泰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让他神情一松,本就醉着的大脑倏地一片空白,手一滑,身体顺势倒在了宇文泰怀中。
宇文泰道:“芙蓉?木芙蓉?喜欢我?原来你是喜欢木芙蓉啊,居然会为这事而喝那么多酒,为爱所伤的痴情人呐。”
宇文泰大概清楚了秦子阙的事,低头想要摇醒秦子阙时,少年娇嫩的唇由于酒的原因像熟透的樱桃一般,近在咫尺。
秦子阙不愧是成都城内第一美人的弟弟,这两姐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秦子阙容貌清秀,比女人还漂亮,华服套在他那极好的身材上,当真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然而此刻的秦子阙却醉醺醺的张着嘴,身体不安分的挣扎着,想要脱离宇文泰怀里。
宇文泰死死地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唇,心底痒痒的,迸发出一丝异样的情愫,眼里慢慢染上欲望。
临近戌时下过一场秋雨,秋雨过后的大地,带着凉爽的寒意,卷起一片片寂寞的落叶,夜色在雨后被晕开的如浓稠的墨砚。
“脚店这几天,当真是热闹啊。”
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长年积雪高插云霄的群峰,似隐似现。山林河水,都被雪裹着,而在此中的一间房屋内,炭火染红了外面的雪。
“重衍师傅,您常年呆在雪山,不问世事,挺像个世外高人的!”黄衣的俊郎男子喝了点酒,呵了一口冷气,语气微微有些羡慕。
“皇上莫要胡说,我还年轻,五年前才娶了媳妇,世外高人可都是些老头子。”对面长相平凡但气质不凡的男人立马辩解。
“师傅您还是向往常一样叫我就好,不要叫我皇上,我们是师徒关系,不用这么生疏。”孟玄朗不满的撇嘴,他从不想因为这身份而与人产生距离,再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是他的长辈,长辈对小辈不应那么拘束。
“对了,师傅您放心师兄和那个不靠谱的出去闯荡吗?江湖险恶,师兄初入江湖,怕是会被人骗啊!”
对面的重衍听到这话,脸立马黑了,“我对重屹很放心,但不省事的是那个人,油嘴滑舌,整天粘着重屹,还到处惹麻烦。”
“没错没错,是个惹事精,师兄跟着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不如我叫人接师兄回来吧?正好我想……”
“不用了,这次重屹下山,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帮师兄?”
重衍没有回答他,只是瞥见屋外站着的男子,微微皱眉:“这就是传闻中征战四方的王将军吧?怎么让他呆在外面,多冷,快进来吧。”
孟玄朗见重衍并没有想告诉他的意思,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自然地接着重衍的话说下去:“是挺冷的……好吧,王将军,你进来!”
孟玄朗话音刚落,那屋外的王将军就领命进来了。
“多谢皇上。”王益朝孟玄朗单膝下跪,又对重衍点点头,表示谢意。
重衍这才看清王益,面容柔和,眉目含情,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是位俊美非凡的将军。而且气质清秀淡雅,完全没有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怎么将军长的如此好看?想来肯定是娇妻如云吧?”重衍笑眯眯的盯着王益。
“在下虽未娶亲,但已有意中人。”王益淡淡道。
“喔?”这下连孟玄朗都有了兴趣,“这事朕居然不知道?”
“回皇上,是属下还未表明心意。”王益如实回答。
“那等将军迎娶将军夫人时,务必请我喝喜酒啊!”
“回皇上,属下自然不会忘了您。”
王益话不多,除了回答孟玄朗的问话外,就静静地在一边保护着孟玄朗。
过了一会,重衍起身来到窗前,外面寒风瑟瑟。
银装素裹的世界,到处一片白。重衍打开了窗的一边,伸手接过落在掌心的雪,握紧。
重衍眉眼一动,想起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来,若不是有年幼的弟子告诉他,他还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他在这雪山上隐世十余年,娶妻也是因缘际会。孟玄朗是他在雪山上收的第一个弟子,那时候的孟玄朗稚气未脱,扬言要指剑戎马,快意天涯。多年未见,孟玄朗已经变得雍容闲雅,心思缜密,胸怀大志,没有了少时的天真无邪。
重衍心中感慨万千,语气却依旧平淡:“听说朗儿你要选妃了?”
孟玄朗并不意外重衍会知道这件事,当下重重地点头:“嗯。朗儿登基已有两年,除了选妃,也该立后了。”
“喔?立后……”重衍转身去看孟玄朗,“哪家的千金,是朗儿的意中人呀?”
“朗儿并没有意中人,要说合适人选,怕只有秦尚书的千金最为合适。”
孟玄朗眉毛一挑,放下酒杯,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风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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