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1）

仙道溦上车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藤真健司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又朝她挥了挥手。

仙道文雄见状不由笑道：“健司这个孩子，比我期望的还要好。”

仙道溦的脸在他这句话中，不知怎么就红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装作无事般地问仙道文雄：“爷爷，你和藤真家在谈什么？”

仙道文雄朝她笑了笑：“急什么？现在还没到谈的时候。”

仙道溦的脸涨得更红了。

仙道文雄看着她笑了起来：“藤真家的这位继承人虽然没能从小培养，但我看他的为人行事完全没有输给任何人。甚至，还有他这个年龄少见的果决。最难得的是，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为你着想。溦溦，虽然没人能确定太久远以后的事，但至少目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他。藤真家那边你不用担心，你也不用理会你外公的胡言乱语。健司这么出色的孩子，你要是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错过了，或是放弃了，就太可惜了。”

仙道文雄的这番话，尽数消散了仙道溦自和藤真健司重逢后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唯有隐在她心底的那个疑问，依然清晰却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爸爸妈妈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不是意外，那么排除了神奈川最有能力安排这场“意外”的藤真家，还会有谁？

难道在神奈川之外，还有谁容不下仙道家的存在？

他们家的存在，到底是触碰到了谁不可染指的利益？

仙道溦转头望向清晰如明镜般的车窗，上面映着仙道文雄不见悲喜的脸。

这些年来，这场意外已成为家里心照不宣的禁忌。

她和哥哥心里都存着疑问，却不敢去探究这意外背后的真相。

这场意外除了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也带走了她六岁前的所有记忆——除了这场意外，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每年春分的祭扫、忌日的法事，大家也只是沉默地例行公事，绝口不提这惨烈的过往。

仙道溦的奶奶和父母，葬在老家绫濑。她外婆的墓地在绫濑旁的大和市，那里是神家的祖籍所在。

三井辉和芊佳子因为最终还是没能离婚，仙道文雄将他们两人葬在了三浦郊外的公墓。

三浦在湘南的最东面，离藤泽大约3小时的车程。和位于东南的绫濑和大和，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每年春分的时候，仙道文雄会安排人护送三井兄妹去三浦，他自己则带着仙道兄妹前往绫濑和大和。

绫濑和大和各有一幢常年不住人的老屋，只在每年祭扫之后回老屋吃个午饭。

吃完午饭稍做休息之后，仙道文雄就带着仙道彰和仙道溦一起去大和，让仙道彰和仙道溦去拜祭他们的外婆。

最后两家一起回横滨神家的弘明寺做一场简单的法事，才算完成了春分的祭扫。

法事结束后，仙道溦有些疲倦地回房间休息了，等着吃过晚饭就回家。

她一走，神仁智就担心地皱起了眉：“每次看她这样我就担心，又不好不让她来。一年两次，每次我都揪着一颗心，就怕她又出事。”

神宗一郎非常乖巧地道：“我去看看溦溦，给她送点点心。”

神拓遥瞪了他一眼：“别去烦她！你和小彰就在门外守着，有事来个人叫我们。”

神宗一郎和仙道彰不敢怠慢，一人拖了张坐垫，在仙道溦的房门口坐下了。

仙道溦今天的情绪格外地低落。

每年的祭扫和忌日前后，全家人在面对她时全都是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

今年连带着藤真健司，在昨天跟她说今天要去祭拜爷爷奶奶怕是不能见面时，也是小心之中透着一股担忧。

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伤口再痛再深，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痂。就算偶尔不小心碰到了，那也是早已习惯了的痛。

这年复一年的祭扫和忌日，就是在结痂的伤口上轻轻触碰。那些疼痛和难过，都是她可以承受也早已习惯了的痛。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伤口，可只有她被大家保护了起来。

只因为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仙道溦想到藤真健司昨天说话时的神情，心不觉微微一沉。

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也没必要告诉他吧？

这事于她，因为不得不接受，所以已经习以为常。

那些缺失的记忆，除了让她想不起自己和爸爸妈妈相处过的时光，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看他昨天的反应，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多半也会和爷爷外公一样，对她更加怜惜。

可是她，并不想要他的怜惜。

仙道溦摇了摇头，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然而当她郁郁地抱紧了床上的玩偶时，突然就怀念起藤真健司温暖的拥抱。

他今天是去川崎祭扫，现在应该到家了吧？

仙道溦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外间的起居室，拿起电话按下了藤真健司的号码。

可在藤真健司接起了电话后，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唤了一声“前辈”后，就沉默了下来。

她的沉默让担心了一天的藤真健司更加不安。

“溦溦，你怎么了？”

仙道溦淡淡地道：“我没事。我……前辈，我……”

“溦溦，把外公家的地址给我，我过来。”

“前辈，我想见你。”

两个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彼此都愣了一下。

“我马上出门。把地址给我。”

仙道溦握紧了听筒，摇了一下头。

“前辈，我想单独和你待一会。我们在皇后广场见面吧，海边的观景平台那里。”

藤真健司立即道：“我这就出门，你在家等着。我到横滨了给你打电话。”

仙道溦道：“你让高桥先生打给清水先生，我会算好时间出门。”

她话是这么说，可挂了电话后就立刻通知清水启准备出门。

当她打开房门看到门口的仙道彰和神宗一郎时，眉头一皱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哥哥们，我没事，真的没事。”

仙道彰看着她身上的外套问道：“你要出去？”

仙道溦点了点头，朝他挥了一下手，边走边道：“帮我跟爷爷、外公说一声，我出去走走，不回来吃晚饭了。你们等会自己回家。”

仙道彰跟在她身后追问道：“你不会是去见藤真前辈吧？”

仙道溦疾走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扔下一句：“我想见他。”

殊不知仙道彰的神情，在她快步离去的身影中逐渐凝重了起来。

仙道溦到了皇后广场后，就独自走到了临海的观景平台上。

平台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十数人，仙道溦找了个视野一般的无人角落，手扶着栏杆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海平面。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孤独地等待就显得格外漫长。

等到太阳开始西沉时，海风也渐渐冷冽了起来。

仙道溦系紧了原本搭在脖子上的围巾，扣上了外套领口处的扣子，双手在塞进外套的口袋前，她抬腕看了看时间——他应该快到了。

她走到观景台的入口四处张望了一下，果见远处真的有人影朝着这里飞快地跑来。

仙道溦连忙走下观景台，想走过去确认一下。

她才下了台阶，那人便已跑到了她了面前。

“前辈！”

仙道溦看清了他的脸，立即就扑进了他怀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藤真健司也立即抱紧了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不住口地道：“溦溦，我来了，我来了。等了多久？冷不冷？”

仙道溦的脸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忽然就觉得松了口气。

她抱着藤真健司微微笑道：“真的有点冷，我挂了电话就出门了。”

藤真健司稍稍松开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托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待见她神色正常，脸上也没有哭过的痕迹，这才放下了心。

藤真健司再次抱紧了她，故意叹了口气道：“让你在家多待一会，就是不听话。冷了也不知道换个地方等。”

仙道溦噘着嘴，似是有些委屈地道：“我想早点见到你嘛！这里不是最方便吗？”

藤真健司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按了按：“溦溦，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想见我，我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你。”

仙道溦埋首在他怀里，唇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外套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印记。

藤真健司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动作，含笑俯首吻在了她的发顶，许久都没有离开。

仙道溦这下完全愣住了，抱着他的手不由往下缓缓滑落，可很快又拽住了他的外套。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更加地手足无措起来，脸也涨得通红。

藤真健司抬起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抿着嘴微微笑着，手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直等到仙道溦再次抱住了他，他才轻声同她说起了话：“上周我看了横映的一家西餐厅，当时是想假装订个位置好瞒过爸爸，让他以为我们不会去慈善晚宴。刚刚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让高桥先生和那边打过招呼了。你要是觉得精神还好，我们等会就去那里吃晚饭。”

仙道溦轻轻点了点头。

藤真健司俯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要是累了不想去，就不要勉强自己。”

她电话里的反应，加上现在这番模样，哪里像是真的没事。

她内心的伤痛，谁都无法感同身受。他所能给予的，也唯有理解、体贴和陪伴。

仙道溦犹豫了一下，仰起头看着他道：“那就别去了吧。我不想吃西餐，一本正经地坐着太累了。前辈，我们去吃烤肉，好不好？或者去快餐店吃披萨也可以。”

藤真健司欣然应道：“那就吃烤肉吧。也不用去横映了，这里应该有烤肉店。”

仙道溦点了点头，依偎着藤真健司慢慢地走进了广场前方的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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