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天上月·九

9终了（大结局）

顾子尧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走出了山洞，柏闻林致紧随其后，外头的禁军见到他们喜不自胜，连忙去禀告了夏予扬。

夏予扬接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顾子尧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好在毫发无损，稍微放心了些。

“如今还有多少叛军？”顾子尧问道。

“回陛下，十五万。江恪麾下有十万人，多半是楚国旧部，季少一留了五千人占领皇宫，剩余四万五千人驻守在城门口。还有……”夏予扬有些许的迟疑，目光躲闪，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安，“方才臣无意中发现，东山的庄子里，藏着两万私兵。”

东山庄园极大，绵延数十里，乃是乔殊私庄。

“可是陛下，这些人决计和小乔哥没有关系！您要相信他！他已经牺牲了……”言及此处，夏予扬的声音有了几分颤抖，“肯定是有狼子野心之辈陷害他，那处庄子本是老乔国公的，您也知道，小乔哥和他爹关系不好，那处庄子小乔哥在他爹死后就封起来了，这么多年就荒废在那儿，都不曾派人打理过。”

老乔国公宠妾灭妻是出了名的，那庄子本是他专门为一宠妾所建，乔殊作为嫡子，看那庄子不顺眼再寻常不过。

柏闻心道确实和你小乔哥没关系，因为那是我的人。

柏闻这些年被困于三尺宫墙，顾子尧怕他有异心几乎折断了他所有羽翼，但柏闻没有坐以待毙，除了联络江恪、季少一、林致等人，还调动了不少他从前在楚国的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旧部虽然因为亡国之战折损了不少，可这样一来剩下的人反倒是行事低调办事稳妥的，柏闻想要成事也更容易些。

是故这两万私兵完完全全是由柏闻自己安置管理的，有道是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柏闻冒险在国公爷的庄子上屯兵，竟然有没有被发现。

不过现在江恪、季少一都死了，柏闻算是彻底孤苦无依了。

林致温声道：“好了扬扬，陛下并没有说要怪罪小乔。”

顾子尧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柏闻，后者垂着眼帘不发一言，算是默认。

夏予扬毕竟少年心性，又与乔殊交好，见了柏闻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可他到底没有冲动到亲自提剑杀了柏闻，而是目光灼灼盯着他，眼中似有刀刃迸出。

“陛下！”夏予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顾子尧重重磕了一个头，“臣恳请，严惩逆贼柏闻，以儆效尤！”

“扬扬！”林致急道。

少年身形单薄，跪在地上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意思，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坚毅。

顾子尧沉默良久，道：“的确该严惩。”

“今天正午与叛军正式交战，朕亲自斩了柏闻祭军旗。”顾子尧一字一顿道。

“陛下英明！”夏予扬喜道。

林致的脸上仍然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可那双眼睛里已染上了寒意，后面的禁军走上前，将柏闻押去了死牢。

柏闻抵唇轻轻咳了几声，喉中泛上腥甜，狭长的眼尾有些红，被押解着往前走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如瓷器般易碎。

顾子尧背对着他，双拳紧握，修剪整齐的指甲刺破了手心的皮肤。

心口的那块玉是刺骨的凉。

正午。

顾子尧披着甲胄，亲自上阵与叛军对抗，夏予扬做了他的副将，鲜红的长发扎成马尾，整个人瞧上去甚是英姿飒爽。

顾子尧早就差人集结了各地地方军队，人数比叛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两边都是乌泱泱的人。

柏闻穿着素白的囚衣，立在顾子尧的马旁边，身上被架了一副厚厚的枷锁。细白的腕上是被铁链磨出的红痕。

五年筹谋，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有兵有马又如何？再好的准备，都无法给一个死人，没了性命，一切都是白搭。

也罢，他这个人，早就该在五年前死去了，在祁国苟延残喘的日子，说起来还是老天爷送给他的。

楚军看见了柏闻，微微有些骚动，不过很快又归与沉寂。楚王室并不是只剩下柏闻一个人，他们大可以扶旁支上位，反正柏闻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覆灭祁国。

包括柏闻自己的性命。

夏予扬扬声道：“你们的主子在我们手上，还不快快投降？！”

楚军领兵的是一员年过半百的老将，见对方叫阵的是夏予扬，笑了两声，道：“怎么，你们已经沦落到要一个黄口小儿叫阵的地步了么？”

夏予扬听他出言挑衅，不禁有了些怒气。顾子尧抽剑，横在柏闻颈前。

“一个问题，退不退兵？”顾子尧问。

老将已将柏闻当作弃子：“楚国本就不需要一个承欢于他人胯下的君主。”

顾子尧点了点头，扬起剑——

他要亲手将他的宿敌，他的爱人送入地狱。

这一刻的顾子尧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楚宫的柳树，冬日的暖炉，海面上月亮的影子，想到了他幼时没人管教故而大字不识，柏闻手把手教他习字，明明为有一个玩伴高兴得要命却仍然故作严肃的模样。

他想到了柏闻赠他的双鱼佩，午夜梦回时眼角的泪。

他想到了柏闻对他说他们俩是死局，想到那人褪下矜贵的皮，同他接的充满绝望的吻。

世人皆知猴子捞月为笑话一桩，殊不知情至深处，纵飞蛾扑火，亦无怨无悔，竭尽所能地捞海底那看似真切的月亮，后抬头望天，才发现月亮悬于天幕之上。

大梦一场空。

求不得。

终究还是求不得。

柏闻心知自己行将末路，闭上了眼。

说起来，顾子尧方来楚国时，一不能文二不能武，最基本的入门剑法还是柏闻教他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柏闻漫无目的地想，哦，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古人诚不欺我。

林致双眼紧紧盯着顾子尧手中的剑，心亦是高高悬起，忐忑又不安。

许向宁的毒毒发时间向来准确无误。

三、二、一••••••林致在心中默默数着。

“啪——”随着林致心中最后一个数字落下，顾子尧手中的剑坠到了地上。

顾子尧突然感到体内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似是五脏六腑尽数碾作一团，四肢百骸悉数错位裂开，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中夹杂着不祥的黑，顾子尧几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许向宁的剑上喂了毒！毒素早已通过他颈侧看似细小的伤口蛰伏在他体内，在这一刻妄图取他性命。

柏闻也察觉到了顾子尧的异样，睁开了眼，他本就是极为聪慧通透的人，须臾间便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如此看来，必死无疑的人反倒换成了顾子尧。

柏闻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感觉，有获得生机的喜悦，复国把握增大的欢愉，还有隐藏于这两者之后，对挚爱丧命的痛苦。

顾子尧在这人世间最后瞧见的，就是柏闻志得意满的微笑。

以及他那不知是悲是喜的泪。

年轻的帝王望着他戴着枷锁的爱人，死在了决战之前。

老将仰天长笑：“苍天助我——”

夏予扬声嘶力竭地喊道：“哥——”

好似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可敌人在步步逼近，悲痛和哀悼对这些起不到丝毫作用，夏予扬提剑，选择先杀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柏闻就势向左一倾，长剑劈开了他身上的枷锁，也在他左腰处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柏闻顺手抽走了一个兵士的佩剑，抵挡住夏予扬接下来的攻击，两人实力旗鼓相当，一时刀光剑影难分上下。

不过柏闻身上有伤，难免不敌夏予扬，林致内心挣扎了片刻，加入了战局，假意和夏予扬一起对付柏闻，实际上指间夹着足以一击毙命的银针。

又过了片刻，林致找准时机，手中银针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夏予扬眉心。

少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抓着剑的手无力垂落，明亮的眼眸逐渐失去了光彩。

林致的动作很隐蔽，除了柏闻和夏予扬没人看见，顾子尧夏予扬接连丧命，此时林致的话就是军令。他寻了个理由让他的部下护着他和柏闻离开了战场。

楚军势如破竹，祁军再强悍，到底是失去了主心骨，军心已是一团散沙，节节败退。

结局显而易见，祁军败了，可顾子尧亲自操练的军队再怎么样也是极强的，楚军就是胜也是惨胜，损失亦是十分惨重。

楚宫被冠以顾姓五年，终是换回了原来的旗旌。

八月初一，柏闻登基，国号为楚，年号观珧。

两日后，林致来向他辞行。

柏闻果真没有料错，林致在这红尘俗世待了二十二年，还是选择了远离尘嚣，梅妻鹤子的隐居生活。

柏闻不想再追究和林致的恩怨纠葛，兜兜转转，林致也不欠他什么了，他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许向宁可以这么快找到他们所在的山洞，那么多禁军却找不到，恐怕也是林致的手笔。

辞行前，林致看着锦衣华服，坐于高台之上的柏闻，笑着拱手一揖：“草民林致，今日来和陛下辞行。”

“从今往后，陛下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柏闻提着的笔顿了顿，墨汁滴落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醒目得很。

他垂眼看着那团墨迹：“朕如今得偿所愿，并不后悔。”

心口的双鱼佩彻底碎裂。

林致笑意不减：“但愿如此，往后经年，还望陛下多加保重。”言罢转身，缓步走出大殿，走向了属于他的闲云野鹤，带着腰间玉坛内故人的骨灰。

登基之初事务繁多，柏闻用朱笔批着奏折直至深夜，他近乎自虐般的找事给自己做，不留一点喘息的时间。

仿佛什么都不想，就可以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睡前，他行至窗前向外望，不巧的是，乌云遍布，遮住了天上的月亮。

连带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亦是一片荒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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