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伽罗低头，透过平静的水面凝视自己，蓝色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光，或许下一秒就会黯淡，丧失原有的光芒。

伽罗微微张口，心中只剩沉默，半字未说，阖眼回到最初的状态，脑袋深埋，希冀这样便能粉饰脑海中所回荡的片段。

那是火光冲天，是尸横遍野，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绝于耳，房屋倒塌时压断的肢体散落各处，在残垣断壁边挤满了颤抖着捂住嘴的孩童，小河旁坐着抱住半截身子双目无神的妇人，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伽罗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亡国之徒。

想想吧，上将。

伽罗的头埋得更深，亡国之外，他悔自己的离开，恨自己的妥协，厌倦了做一个无时无刻不被灰心司令利用的屠戮工具，恐惧每日每夜充斥着脑海的爆炸声。伽罗努力挽救，却无力回天，捂住双耳也无法隔绝的质问每时每刻都直冲灵魂：

“战神，上将，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这声质问，可能来自深信伽罗的人们，来自旁观的外界，来自破坏者的讥嘲，也可能来自伽罗自己，这声质问是毫无疑问在无理取闹，可伽罗不敢回答，他从不觉得自己无罪，正因如此，这件事才会如同一条锁链牢牢困住伽罗。即便时光流逝，这份愧疚只会随之增长而不是消融。

伽罗学不会与自己和解。

水面上涨，莫名变得浓稠，没过蜷缩的伽罗，若他此刻愿意，或许能够逃离，而非被缠住半个身子的东西困得无法喘息。

如果没有离开，如果没有爆炸，如果这些不是如果……

可惜这也只是“如果”。

“伽罗。”

伽罗撑起眼皮，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但除了暗无天日，又能看见什么呢？又能触碰什么呢？

伽罗叹了口气，扯出一抹苦笑，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有些东西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

深陷泥潭，伽罗每一寸可以挪动的肢体都被沉重的锁链锁住，尝试性的动作只引得锁链哗哗作响，并不允许伽罗离开半步。

“伽罗。”

又是这个声音。

伽罗挣扎着睁开眼睛，这一次，终于看见声音的主人，他的嘴角似乎永远没有笑容，倒是尖尖的虎牙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伽罗感觉到他伸出手，温度传进泥潭，锁链有所松动，便张开口又想说什么，但嗓子似乎被泥潭堵住，只有大口呼吸也没能送入的氧气。

仅此而已。

小心的脸实在模糊，只是那份愤怒，不需要任何的视线也能感受到，他略有些急躁地拽动锁链，为什么始终拽不断？

“别拽了，”伽罗沉在泥潭，轻轻拦下伸入其中的手，哑着嗓子，“脏。”

小心愣住，再次用力地拉拽，双手已经疲惫，奈何锁链依然牢牢锁住伽罗，向没有尽头的边缘延伸。

小心看看妥协的伽罗，似乎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伽罗瞪大了眼睛，泥潭变成水，四周是深海，无边的清寂，或许就是在衬托这个拥抱吧。

锁链没有动，小心拉着伽罗的手向海面游去。

海压慢慢减小，小心不时回头看一眼伽罗，确认之后，愈发坚定。

伽罗身上的锁链逐渐松散。

突如其来的阻拦逼小心停下脚步查看，是伽罗脚腕上的锁链，迟迟不肯离去。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小心失去耐心，摸出刀，狠力砍去，并没有断。小心咬紧牙，不厌其烦地尝试斩断最后一根锁链，直到截断。小心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往下掉的伽罗，继续向上游——即便他真的不知道海面还有多久。

伽罗转头，看见小心的神情，放缓声音：“小心，我觉得……”

“带你离开。”小心没有等伽罗说完，也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也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伽罗不再说话，跟着小心浮出水面，这才仰头看水面外的东西。

没变。

小心牢牢抓住伽罗的手，防止他又一次沉入海底。

“小心。”

小心闻声转头，一道尚未痊愈的、可怖的伤横亘在心口闯入视野，如此狰狞，让人不敢忽视，缓缓抬眸，只见伽罗的头转开，拒绝与自己对视，慢慢抬手抚上伤痕边缘。

“不疼。”

小心的视线离开伤口，重新回到伽罗的脸上，没有光，但依然能看见伽罗努力挤出的笑和眼角的湿润，慌忙伸手抹去，再一次紧紧抱住伽罗。

上将，还有人将你放在心底。

“我好累。”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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