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尘往事 上

昔日云乔虽也不爱说话，但桃夭只是瞧着他便觉得心里高兴，几百年孤独一人她也不觉得冷清，今日瞧着这毫无人烟的狐狸洞，桃夭摸了摸心口，却觉得有些不舒服。

小白狐凑到她身旁，咕咕地叫了几声，桃夭一愣，望向洞外已经明亮的天，恍惚道：“我竟坐了这么久吗...”她抖了抖精神，同小白狐道：“就算云乔走了，狐狸洞还有你不是吗。”

小白狐绕着弯叼自己的尾巴十分滑稽，若是换了平时，桃夭忍不住被逗笑，但桃夭只是勉强地抿了抿嘴，说道：“那群凡人将灵山毁坏许多，灵山得重建才是。”

小白狐灵活爬上桃夭的肩，二人出了狐狸洞，四处游走，将人类毁坏的树木纷纷施法抢救回来，做完了这些，桃夭也不想回狐狸洞，怕一回去见到那些陈设便会控制不住地思念起云乔，她爬上了山巅，这里是她以前最爱来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那尘世不及的上神第一次正眼瞧了她。

那时，她只是一只有灵识却没有修为的野狐狸，被灵山修为高的灵兽欺负了，满身血迹地爬到灵山顶上一块大石头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可眼皮沉重，她真的没力气了。

“哪里来的狐狸？竟不知好歹上了这。”这空灵动听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拎着她的脖子提了起来，桃夭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少年，但桃夭只是搭了搭眼皮，实在没力气了。

这少年正要将她扔下山，桃夭心想自己这辈子没死在那些修为高的灵兽手上，倒是就搭在这里了，没曾想到在自己做好临死前的勇气时，她听见了那个人声音，自己可能永远也不能靠近的人，她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个缓缓而来的人影。

“上神，你看这有个只有八尾的狐狸，还是红色的，真是少见，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还没死透呢...”

此时此刻一只还没死透的小狐狸：...

尘间缓步走来，瞧着少年手中吊着一团红色绒毛：“不能修炼也不能化身为人，可惜了...”

少年一愣：“为何？”

尘间道：“它体内，少了一魄，本是九尾，却被有心之人断了一尾...”

少年口不择言：“也就是说，这只狐狸是个废物咯。”

小狐狸本就有灵识，听到少年在仰慕之人面前这样编排她，更想让揪着她脖子的少年直接将她扔下去算了。她说干就干，突然恢复过来一些力气，她索性前后摇荡，少年支撑不住这狐狸的闹腾，手里一放，小狐狸便翻滚下了山，感到手脚都要被砸断了，就在这时，她感到身上一轻，像是入了一人的怀抱，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真好闻啊...

她越觉得头昏眼胀，身体在逐渐下沉，渐渐的连神识都没有了。

小狐狸再醒过来时，瞧着眼前明亮的大房间，她竟躺在遥遥不可及的尘间身边，桃夭险些要心脏爆裂而亡。

尘间放下手中的竹简，见她醒来，只是摸了摸桃夭毛茸茸的头，依旧是不苟言笑：“睡了一个月，终于还是醒了...”

桃夭从震惊渐渐平静，反用自己毛茸茸的头蹭着尘间，后者一愣：“竟不怕我。”

桃夭心想，反正装作没有灵识还能赖在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她果真厚着脸皮在尘间上神这里蹭吃蹭喝，可尘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瞧着尘间上神，从前觉得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无法接近，就像是一朵神圣的莲花，可远观，却永远无法靠近，如今虽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但从前只是远远一瞧便心满意足，如今能待在上神身边，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回去一定要跟她那个狐狸姐妹大肆炫耀一番。

尘间放下手中的笔，无奈地问道：“你总是瞧着我做什么？”

小狐狸歪了歪头，尘间将她抱到自己身上，将准备好的狐狸吃食喂到她嘴边。

小狐狸望着那黏糊糊的一团东西，挣扎着不吃，尘间皱眉：“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那要将她扔下山的少年推开了门，望着尘间道：“上神，羹做好了。”

尘间道：“放在这就是。”

少年见尘间怀里的狐狸，忍不住问道：“上神要怎么处置它？”

尘间再一次喂食喂空，无奈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只狐狸倒是有意思得很，养在身边也可。”

小狐狸望着那碗羹流口水，跳到案上，便舔舐起那碗羹汤。

少年不悦：“这狐狸也太放肆了。”

尘间倒是有些意外：“不吃狐狸食物，倒是喜欢吃这些。”

他看了一眼少年：“沐觉，你先下去吧。”

沐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狐狸，带了门离开了。

渐渐的，小狐狸才发现，这高高在上的尘间上神，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可来往，他总是一个人修炼，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桃花下看书，有时掉落的桃花会落到他净白不染的衣角上，好看得不似人间物，他总是这样孤寂，只会在小狐狸故意出丑逗他开心时，浅浅一笑，但她也看得出来，那样的笑意并非出自真心。

他有时也会抱着她坐在灵山之上看落日余晖，小狐狸卧在地上，也静静地看着尘间，她以为他会像平常一样看完日落，便起身回去，可这次，尘间回过头，瞧着夕阳余晖下的小狐狸，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狐狸险些以为自己幻听，她反应过来，欢喜地站起身。

尘间瞧着灵山漫山遍野的桃花：“就叫桃...”

突见天色微变，尘间皱了皱眉：“天界出事了...”

他低下身，也不忘同桃夭道：“我要离开些时日，天上一日，地下百年，我大抵需要许久才能回来，你身上沾有我的气息，灵山诸灵大抵也不会再欺负你，等我回来...”尘间摸了摸桃夭毛茸茸的头：“要好好修炼啊...”

夕阳洒在尘间不染尘埃的衣角，桃夭觉得有些刺眼，她想再睁眼看看时，一切都消失了，尘间消失了...

而后来的日子里，她奋发图强，竟出现了奇迹，在尘间走后的六百年间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她永生修不成人形的禁忌被打破，她修成了人身。

她很想让尘间看看自己的模样，但尘间上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等了又等，终于看到一束光射在灵山顶上的上神殿。

她激动不已，兴冲冲地爬上灵山顶，在推开上神殿的大门时，并未看到尘间上神的影子，而是身受重伤，吐血不已的沐觉...

她喉咙里的话还未开口，沐觉已掐住她的咽喉，逼问道：“谁派你来的！说！”

小狐狸濒死之际，奄奄道：“是我...”

沐觉眉间一松，小狐狸得了救，跌倒在地疯狂呼吸起来。

沐觉问道：“你什么时候修成的人形？你不是下山去了吗...”他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滚。”

她见沐觉受这么严重的伤，她问道：“上神呢？”

她意识到了事情一定出了差错，否则以沐觉的修为绝不能变成这样。

沐觉长叹一口气：“天界暴乱，上神带兵本已替刚上位六百年的天帝降服乱军，但没曾想出了奸细，上神被暗算中的软骨的毒，落到了六界不管的地带，那地方是流放各种叛贼的地界，上神如今生死未卜，而我又受了重伤...”

她脚下一软，想也没想：“我去！我去将上神带回来！你告诉我怎么去那个地方。”

沐觉一愣：“那个地方莫说是你一个刚刚修炼成人的妖，就算是神仙到了那个地方，也凶险万分，莫说你能不能将上神带回来，你自己死在那里也是个未知数。”

小狐狸道：“我的命，是上神救的，我只是一只狐狸，就是死了也没人在意，但是上神，是这个世间不可或缺的守护者，我愿意去救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可要想清楚。”沐觉道。

小狐狸重重的点了点头，沐觉道：“我以最后的法力打开入口，你记得，最多三天三夜，找到上神并且带到这个入口处就能回来...”

他催动了法力，果真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桃夭鼓足了勇气，正要进入黑洞时，沐觉道：“小狐狸...平安回来...”

黑洞将她吸了进去，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阴暗环境里，她走了一天，浑身皆是囚禁在此的妖物袭击时造成的伤口，她走了又走，终于在一颗巨树下找到了浑身血迹斑斑的尘间。

他这样爱干净的人，如今血与泥混淆在已经看不出白色的衣服上，昔日高高在上的尘间上神，却如同烂泥里爬出来的似的，这里皆是打斗过的痕迹，很明显地上全是妖物的死透的尸体，就算沦落如此，尘间上神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小狐狸架起尘间，他比她高了许多，如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小狐狸咬着牙，一步一步走着，走了许久，她回头一瞧，也才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气喘吁吁。

“坚持住啊...不要睡...”小狐狸咬牙努力将他拖动，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血腥肮脏的环境，想到尘间上神这样爱干净的人，在此却呆了几日，她却觉得格外的委屈，走着走着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妖聚集在此，但碍着尘间上神，这些妖物也不敢对他过多放肆，但小狐狸只是个修为浅薄的妖，靠着尘间上神一丝真元才能勉强修炼成人，这些妖化作一团又一团的黑烟时不时地袭击着小狐狸，她被撞倒了，就再爬起来，他们吸食她的修为，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血，就在她体力不济，快要晕厥之下，尘间醒了过来。

“放我下来...”

她驱赶着妖物，小心翼翼将尘间放在大石旁靠着。

见尘间醒来，这些妖物不敢再靠近，尘间垂着眸子，半晌：“多谢...”

“什么...”她一愣，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尘间上神在向她道谢...

尘间强忍着无力感，指尖化了些忽闪忽灭的光，将堆积的树木做成了一个能拉动着走的木筏，他抬起眸子，原来妖物的血溅到他的眼里，妖的血本就肮脏，尘间眼前变得模糊，他愣了愣，开口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小狐狸支支吾吾，没敢回话。

“是沐觉送你进来的吧。”

她挠挠头，果真是瞒不过上神。

尘间咳了两声：“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要救我？”

小狐狸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上神可能已经记不得，但我心里一直记得上神...”

尘间眉头微动，听她道：“上神救过我的命...”

尘间：“...我不记得。”

小狐狸道：“上神不记得也不要紧，我会一直记得就好。”

“先出去再说。”尘间保持着清醒，同小狐狸道。

她正要扶起尘间，却不料在手触碰到尘间的手时，他身子一僵，小狐狸立刻放手，为自己亵渎了神明而踹踹不安。

“无妨。”尘间道。

她将双手裹上了衣服，才敢继续扶起他到木筏之上。

她继续拉动着木筏，尘间伤得极重，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她怕他睡过去，便一直同他说着话，虽然都是她自言自语。

有尘间上神在此，那些妖物都不敢靠近，她拖着上神走了两天，肩上磨破出血，终于回到了她进来时的结界。

“到了...我们到了...”小狐狸几乎喜极而泣，她回过头时，见尘间已经睡着，神使鬼差的，她趴到他身边，轻轻的唤道：“上神...我们到了...”

尘间睁眼，视线已是雾蒙蒙的一片，他伸出手，小狐狸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尘间一愣，嘴角竟出现了万年难得一见的笑意，桃夭看痴了，他难得发自内心的笑道：“此次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

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只想要陪在上神身边长长久久。”

她忘记了自己如今已经不是一只狐狸，此话放在此情此景中却颇有些红尘意味。

尘间一愣，道：“我身边万年孤寂冷清，你在我身边只会孤苦无聊，你可想好了？”

小狐狸重重的点了点头，欣喜道：“我愿意！我愿意的！”

“你低头...”尘间道。

她听话地坐到他身旁，见尘间指尖泛起一道如水般的小球，这小球不偏不倚融进了她额间里，并没有什么感觉。

“先出去。”尘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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