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当怪物王国的白紫旗帜在瓶口关的废墟上飘扬了几个月后，怪物们饮马稀林山流段的艾格拉姆河，即将进军凯琳廷时，凯琳二世代表五国向怪物王国发出了投降申请。

胜利了，怪物们胜利了，怪物王国胜利了，所有怪物都在欢呼雀跃地狂欢着，只有Asgore仍在那里低头算着伤亡数字。

为了夺取最终的胜利，他们又是几个月的艰难前行，深入人类属地，虽然没遇到什么成规模的抵抗，但那些伏击和游击，可是让他们陷入了鏖战的泥潭，苦不堪言，石头，炸弹，焦油，刀片，这些东西又夺走了将近十万怪物的生命，几位将军成了光杆司令，不得不以“协助”的名义划分到别的将军名下，Asgore甚至在想，要不是他们的沿线防御做得够好，人类的余部也许有能力将他们包围，然后完成一波漂亮的反杀。

但是他们没有。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了反击能力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他们并没有依靠本土作战优势反击，他们只是在拖延怪物们的前进速度，然后尽可能地造成杀伤。

如今，前往凯琳廷的大路已经完完全全没了阻拦，Asgore在想，要不要直接一波打掉凯琳廷，把祸患根除。

那当然是不行的。

像那个善良的人类所说，不是所有人类都是那么坏，一昧地攻城掠地只会带给那里的人民无尽的苦难，他们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再说了，他们还有这个能力吗？推一万步说，即使他们打下了，又怎样？和以往一样屠杀掉所有人？砸掉所有建筑，烧掉所有书籍，然后如法炮制地对待剩下的四个国家？这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现在只想要一个人类和怪物能和平共存的世界，两种文化和两个文明能共同繁荣的世界，现在，接受他们的投降，应该是最佳选择。

这天晚上，他在将军们的陪同下向所有怪物宣布，他们将接受人类的投降请求，投降仪式将在战争爆发地，位于绯红森林的公共会议室中进行。

“感谢你们为这个国家所做出的无比伟大的牺牲和贡献，你们的名字将被民众们铭记，他们会以你们的名字为荣。”

在喝彩声中，Gerson面色凝重地把Asgore叫到角落。

“怎么了Gerson先生，这样不妥吗？”

“不是说这件事……”他吞了口口水，神情有些紧张，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信封。

“打瓶口关前一天我收到的，你的父亲让我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给你。”

他故意不去看Asgore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抱歉，孩子。”然后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黑色信封Asgore只收到过一次，那是在大瘟疫期间，她母亲的葬礼上，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嘱托和遗愿。

Asgore拿着信封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让信封掉落在了地上，他俯身去捡，他豆大的泪珠便直直地滴落，那信就在那里，可他捡不到，怎么都捡不到，他干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无法自拔地开始哭泣。

“这不可能是真的……对吧爸爸……”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比怪物死伤过半还难以置信，也更加难以接受，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了？或者说，他多久没有哭过了？他多久没有这么悲伤过了？他不记得，他已经顾不得逐梦家以哭泣为耻的观念，瘫倒在泥地里哭成了泪人。

Ascart死了，这个国家的君主死了，他的父亲死了，不算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那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现在成孤儿了。

“我还没准备好啊爸爸……对不起……”

无论何时何地，没人能真正平静地面对死亡。

虽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但如果他没有使用国王的祝福，没准Ascart还能撑到他回国，可现在呢，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Ascart并不是一个好国王，但他绝对是个好父亲，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多么严格，没有拿那些死板的皇室规章制度限制他，给了Asgore一个虽然没有母亲但相对来说还算圆满的童年，可以说，他几乎教会了Asgore一切，从最基本的礼仪到领兵打仗，说真的，他的离去，Asgore真的没有准备好。

不过，为国家鞠躬尽瘁穷尽一生，最后能无疾而终，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吧。

许久后Asgore才有勇气打开信封，那信上的字很大，字和字的间隔也大，让Asgore感受到了那笔的沉重和身体的寒冷，他气息不定地默念着：

祝贺你又带领战士们取得了胜利，Asgore。

抱歉儿子，为了不扰乱你的心思，我特意让Gerson在一切结束之后再把这信交给你，不要怪罪他，我不想要你对这件事太过伤心，你要专注于战后的协议签订问题，我也不想要王国和怪物们为我举行多重大的葬礼，不要那样，我这辈子做过太多错事，真的没必要再花他们的钱给一抹灰了。

我很欣慰的是在我死前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伴侣，那个叫Toriel的姑娘，看你的描述她很像你母亲年轻时，你一定很爱她吧，既然这样那也没必要看重家族之类的了，她做你的妻子我很放心，以及，也不要让我的死打乱你的终生大计，你要娶她，等战争已结束，不要想着为我守灵之类的，你要直接娶她，让她做你的王后，这是我的遗愿，虽然晚婚是Boss怪物的传统，但你已经够晚了，再晚，就像我想弥补那些过错一样，来不及了。

人类的问题我无法再给你任何建议，时代变了，你要靠自己，至于学校，你可以开，但切记不要重蹈我的覆辙，Gerson知道怎么做，要问他。

你的朋友Alexandra-Polyquasi被我找来了，我想听他的音乐，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我身旁弹钢琴，让我好受了不少，有了些写信的力气和精神，我归还了他们家族“首席键盘乐师”的称号，如果你有孩子，一定要让他学钢琴，好处很多。

国家是你的了，儿子，你要做得比我好。

感谢你为这个国家所做出的伟大贡献，儿子，你的怪物王国永垂不朽。

所以，Asgore已经当了好几个月的未冕之王了。

国王的遗愿是必须完成的，所以Asgore好受了些，至少Toriel不会因他父亲的死而被影响，但当他看着她时，他还是满眼泪光。

“怎么了Gore？”

“我父亲死了……”

Toriel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然后便是满面的悲伤。

“我是孤儿了……Tori……”他无力地拥在Toriel的怀里。

“不，有我在……有我在……”她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没事的，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事。”

“我父亲的遗嘱写了，要我立即娶你……咱们明天就动身回皇城。”

“投降仪式战后协议之类的怎么办？”

“大部分都写完了，剩下的，Gerson将军和Gaster将军会安排好。”

“嗯……好……”

Asgore又向他的部下叮嘱了几句，随即和Toriel回屋收拾东西，就像Unrotten和Kaylee一样。

虽然他一直没有表明他和Toriel的关系，可经过了这些年的相处，怪物们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些什么，见此情景以为他们要去私奔。

第二天一早，Toriel脱去战甲，换上了那散发着紫丁香暗香的长袍，Asgore也久违地穿上了紫金配色的常服，他们出发了。

“别担心，孩子，我会处理好一切的。”Gerson说，“你需要时间缓一缓，不用担心别的，专注于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谢谢，Gerson将军。”

他们俩并没有告诉大家他们要回皇城，相比之下，他们俩才算是不辞而别吧。

潮湿的风阵阵袭来，这里离陨神湾很近，他们决定先从附近的港口坐Riverman的船到灯塔镇，然后走陆路到皇城。

“请节哀，我的国王。”Riverman半透明若隐若现的身体在那深蓝色斗篷里上下飘动着，“您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他的功绩将被永远记录在史册上。”

他和Gaster一样，话向来很少，今天他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属实罕见，应该是为了照顾Asgore的情绪。

“谢谢，Riverman将军。”

“两位，请尽快上船吧，这儿的人类不让停太久，说是什么之前有个怪物一把火把末船港烧掉一大半。”

春天到了，这是个美好的季节，阳光明媚的海上一望无际，蜿蜒的波涛看起来像是大海的笑脸，只有Asgore，一点都不生机盎然，反倒是像冬天里被山火焚毁的森林一样死气沉沉。

他本来是很健谈的，可这几天，他除了“谢谢”之类不得不说的话以外没有说过一个字。

“Gore？”Toriel牵着他的手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眼睛里噙着和海洋一样蔚蓝的泪水。

“你有事……别憋着，和我说说吧。”

“就是……心情不太好，没事的。”他故意把头转向一边，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

“说吧，这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你的坏心情我得帮你分担。”

“就是……唉”他长叹一声，“我真的没准备好，我好焦虑，我还害怕……我想我爸爸了。”

“为什么要焦虑害怕呢？你一定是个好国王，就像你是个好丈夫一样。”她从身后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想我的父母了Gore……就像你说的，让他们活在你的灵魂里吧。”

“我倒不是因为他死了而多难受，就是……”他的神情依旧凝重，“我就是感觉，他还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但我怎么着都到不了那地方，你能理解吗，多少年都是这样，我们可能几个月都不写信，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有什么事还可以问他，现在我只能感觉他在某个地方，就是摸不着也看不见……真的好难受。”

“Gore……往好里想想，他是自然陨落的，还有Alex的音乐，他走得一定很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

“我没有依靠了Tori……”

“我是你的依靠，怪物们都是你的依靠，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和平的圣贤，战争的杀手，你结束了战争，他们很信任你的。”

“那么多怪物都因我而死……”

Asgore总是这样，一旦他开始闷闷不乐，就该把所有烦心事都一股脑全掏出来再说一遍。

对于这个担忧，尽管Toriel已经不厌其烦地为他解忧了几十次，那她也不嫌麻烦，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说辞：

“亲爱的，他们愿意为国牺牲，你让他们的生命有了更大的价值，没有怪物会怪你。”

“嗯……谢谢你Tori……”

“你自己待会儿吗？”

“你陪着我吧。”

“嗯。”

Asgore灵魂大海上的海雾终于被这紫丁香暗香般的柔言细语吹得消散了些，但和如同风暴之海上永不消散的迷雾一样的浓雾相比，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正如那句话所说，没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镇定，他父亲的死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需要时间和安慰来恢复往日的精神头。

但都不要紧，现在他有时间，就像怪物王国也有时间一样。

三天后，他们的船按照计划，在灯塔镇靠岸，这是一座很漂亮的港口城市，一水儿的石砖房子，来来往往的帆船，还有像是巨树一样的灯塔，几十座，沿着海岸线呈线状分布，这也是这镇子名字的由来。

Asgore和Toriel途经之处，镇民自觉地排在道路两侧，既是对新国王的迎接，也是对老国王的缅怀。

美丽的风景并没能停住他们的脚步，他们马不停蹄继续赶路，又是几天车马劳顿后，他们到了Toriel的老家，伊波特城。

“想歇一天吗，Tori？”Asgore问道，“你的老家，好几年了，回去看看也好。”

“不用了，反正也没谁要去看，我就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Gore。”她摆了摆手说。

“你不想看看落日吗？”

“那……也行。”

他们为了不打扰伊波特城的居民，就在野外支了个帐篷，那是个长满野花的山坡，前面没有山的遮挡，能直接看到地平线。他们也不铺地布，直接躺坐在草地上，用双手枕着头，任凭春季嫩草的轻拂使他们的肌肤感到瘙痒，像是刚刚成年的少男少女会做的事情。

“我爸……他不是个好国王……”

不知为何，Asgore突然要说这么一句。

“怎么会，他可统一了国家。”

“确实，但你还能说点他干过的别的事儿吗？”

“嗯……《1454条约》？”

“Tori，说实话，那玩意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表面功夫，什么优待战俘吧，即使不优待，你觉得咱们能知道吗？咱们虐待人类战俘，他们能知道吗？就像J，重要的好儿啊，全是人类的，就拿那林子来说，多重要的地方，虽然没直接划给人类，但不设防，和给了他们没啥区别。”Asgore摇着头说，“是，一个统一，一个条约，他就没干过什么别的了。”

“但这就足够说明他很伟大了不是吗？”

“不，如果一个国王只干了两件能让人记住的事儿，那他可算不上好国王。”

“别这么说，Gore。”

“你说的真的很对亲爱的，我不能继续沉浸在悲伤里了，我不能再犯我爸犯过的错误，我要带领国家走向富强，而不是像我爸一样一辈子都只为那两件事沾沾自喜。”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也一定要让你幸福，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你绝对不会像我妈妈一样，然后咱们要一个孩子，比咱们都要优秀的孩子。”

Toriel慈母般微笑着说：

“我一直知道你会，但是现在咱还是看近点吧，婚礼快到了，笑一个吧。”

Asgore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释怀，同样也是因为Toriel和眼前的美景。

“Tori，你觉得这落日像什么？”

“像未来，充满希望和梦想的金色大道。”

“答应我，别再像之前一样想了行吗，不仅是你父亲，还有那些士兵。”

“嗯。”

伊波特壮美的落日之景总是让人联想到充满希冀的未来，在这美好的愿景之下，又有谁会想到不久之后的漫漫长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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