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

胡桃凝视着这口木箱，箱子通体漆黑，摸上去平整光滑，厚实的木板上反射着平滑的光晕，箱体上并未有明显的接缝，若不是背面的地形图，活像是爷爷手里的一方石印。

“淦！怎么又是地形图？”

既然目标达成，那接下来就是带回堂里研究了。但这回可大失算，没想到这东西如此巨大，后备箱怎么也装不下，绑车顶上太招摇不说，也没有绳子，这可如何是好？

……

想用车运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将后座收起来，斜放着倒勉强能塞下。

胡桃用余光瞄了一眼一旁的钟离，对方却早已盯着她看了许久。

“等等，你该不会是让我……”

钟离打开了后备箱，将里面的杂物收拾了一下。

胡桃见状立刻死死揽住影不撒手，边哭边闹道：

“姐姐啊，我的好姐姐，让我坐你腿上吧。”好一个声泪俱下。

影板着脸没有说话，并拼命想撬开胡桃死死箍住她的胳膊。

“别这样嘛，我可以给你涨工资的，我一定不会捉弄你的，真的。”

影掰开她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并亲手将她塞进了后备箱。

“不要啊，这种事情不要啊！我可以立字据……”

影面无表情地合上后备箱。

胡桃蜷缩在后备箱里闷闷不乐。

驱车回到往生堂，三人合力将箱子抬进屋内，接待员见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但几人并不担心，往生堂的接待员整日呆在楼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往生堂的员工工资高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只说自己该说的，只能看见自己该看的。

将箱子抬上二楼，平放在地上，刻有地形图的一面朝上，箱子上干燥的泥土颗粒脱落到地板上，收拾时可不容易，但胡桃不以为意，毕竟不用她自己扫地。

钟离从茶几下摸出一卷地图，开始与箱子上的山川一一对照起来，胡桃闲得无聊，在一旁拿着《葬经》教影堪舆风水的门道，好像并不记恨刚才影把她塞进后备箱的事。如前文所言，影在学校成绩不错，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已将《周易》熟读，但胡桃让影看《周易》可不是为了教她卦象，钟离已经精通占卜了，不需要多来一个，到底是为了给学习风水做铺垫，有业务时堪舆地理用的，不然到时候自己在一中，两个星期回来一次，钟离还能每回都跑市里接自己不成？

“你看啊，‘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所以才叫风水。”

“再看这句……”

钟离将手上的地图揉成一团，牙冠紧咬，脸上竟流出几分冷汗。

胡桃放下书，面色不悦：“怎么了，难不成全是凶墓？顶多尸变嘛，这种事最好办了，大惊小怪，没看见这位美女姐姐在学习吗？”

钟离用地图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随后说：“恐怕比这更遭，这些墓的地点单看都很普通，不足为奇，但连起来就成了邪阵，形似一条巨蟒，为蛇头源源不断地输送阴气，再由头部循环供给全身，里面的东西，恐怕不是一般的尸人，而是‘阴仙’，只怕要棘手得多。”

听到这，胡桃也有些发慌，上前趴在箱子上瞧了瞧，问：“老东西，你没骗我吧？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对付的了的吧？”

钟离答道：“倒也没那么严重，我们根据学校后面的盖板才找到箱子，这些墓葬少说也有一百年了，按理来说应该早破土而出了。”

影扭过头来，眼神里充满不解：“这岂不更严重？”

“不然，阴仙即便可以在醒后隐匿身上的阴气，躺在墓室时也是不可能藏得住的，可我们从未听说这几处发现了墓葬，也就是说未曾挖掘，但若是真阴仙墓，应当早被发现才是，所以应不是阴仙墓。”钟离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开始自言自语：“看来是有人在此处施法破阵，咒符如钢刀扎在筋脉上，阻塞了阴气流转。怪不得在学校后便觉得有些异样……”所指的那个点正在现在胡桃就读的学校后面。

影当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学校”什么“盖板”，只是问道：“好对付吗？”

“蛇头处的尸人仍是强悍，但至少不需要叫‘异应处’来处理，其他的倒也也不太好对付……”

“切~得了吧，那帮人还不得鼻孔长头顶上，不是阴仙他们还不接呢，”胡桃重新坐回沙发上，鄙夷道，“唉，我们三个太强啦，哪需要这帮人？”

影扭过头来，问胡桃：“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嗨呀，那不是在山上领教过了吗。”

一旁的钟离没有搭话，而是将箱子翻过来，把耳朵贴在上面轻轻叩击。

“干嘛呢，你也夸夸人家啊。”胡桃不解地看着钟离的怪异举动。

“气息顺畅，连绵不绝。”钟离回道，并没有抬起头。

“唉，就不该指望你能说出什么花来。到底在听什么？”

“木板，听上去不太均匀。”钟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又补充一句：“有包揽山河万象之势。”

“啥？一个木板还有这能耐？”胡桃惊诧道。

“我是说气息。”

“噢，不过倒也是，这门连个把手都没有，看来是有机关。”胡桃分析说。

钟离又把箱子举起来晃了晃，箱子里传来物品相撞的声响。

胡桃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听出什么门道？”

"除却明显的响声外，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微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嵌在木板里。”

“行了，你研究吧。”胡桃转过头来问影：“这位姐姐，你要回去的话，我让人送你。”同时手指向钟离。

影晃了晃手中的书，道：“茶叶的事暂时不急，我书还没看完。”

“这个好说，”胡桃指了指西边的一间房，“今晚这就是你的宿舍了。”说完又指向旁边的隔壁间；“这是我屋，睡这也可以，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会亲切地告诉你。”

“堂主，您明天还要上学呢。”许久未说话的钟离言道。

“不然呢？难不成睡你屋，然后随时问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意思，非~常~有意思。”胡桃故意将“非常”二字拉得很长。

胡桃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回头一看发现影正死死瞪着她。

“唉，别别别，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说完，胡桃看向钟离，补充说：“今晚你就待客厅吧，别让人家有问题就跑你屋。”

钟离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毕竟他也没打算在打开箱子前去睡觉。

如此这般，客厅里的灯亮了一宿。

翌日，胡桃早早起床，一开门就见到十分滑稽的一幕——钟离将巨大的箱子举过头顶，时而向左倾斜，时而向右偏转，而影坐在沙发上，手上的书已从《葬经》变为了一本名为《三清炁》的心法古籍，对钟离的怪异举动无动于衷，看来是见怪不怪了。

但胡桃可没见过，不禁笑道：“噗，干嘛，玩‘平衡球’呢？”

钟离盯着箱子答道：“还真让堂主说中了。”原来，昨夜钟离对箱子灌输真气，发现箱子分有双层，而这第一层箱门的内部雕有一迷宫，里面似有一小球，只要将小球滚动至终点，箱子就应该能打开了。可惜迷宫的样子瞧不真切，想打开还要费一番工夫。

胡桃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这箱子还有什么花活。”语罢，胡桃又将视线转到影所看的书上，说：“呦，不错不错，这书可是真正的古籍，好东西！异应处那帮人都眼红得不得了，怎么说也得有五百年了吧，学好了就能运行真气，这真气可有大用处，冬天的时候还能用来取暖呢。可惜往生堂只有上篇，中下两篇怕是失传了。”

“我从来没怕过冷。”影不大识趣地说。

钟离放下手头的工作，说道：“堂主，该上学去了。”

胡桃应了一声，转身进门，片刻后便背着书包出现，钟离拿起车钥匙下楼开车。胡桃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进了钟离的房门，拾掇了一阵，又在影疑惑的目光中出现，下了楼去。

二人驱车行至江边公园站，朝阳的光洒在江面上，被江水反映成刺目的碎金状，树叶在清晨的风中微微颤动，蝉虽未鸣，商场扩音器里的广告却先响了起来，破坏了这份好景致。此处等车的人已有不少，但没有几个事学生，毕竟此地距学校不远。

胡桃望向车窗外，语气好似不太高兴：“怎么的，让我自己坐车？”

“箱子里的东西还未取出，我……”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钟离看到胡桃拉开书包，掏出一个铁罐子，摇一摇便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用猜便知道是茶叶，见此情形，钟离自是不敢说话。

胡桃见他这幅模样，不免笑出声来：“瞧你吓的，真有意思。”说完将那铁罐一掷，落入钟离手中，胡桃又从包里摸出一个纸包，继续说：“说给你留一半就不会多拿你的，那么紧张干嘛？给我两块钱，坐车用。”

胡桃接过两张崭新的纸币，下了车，公交车也来得正是时候。她将手中的钱币投下，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回到往生堂，钟离将那铁罐好生收好，又继续举起箱子摸索开箱的方法，影还是不理会他的怪异举动，只是读书读到不解处才会稍微问他一句。要说这箱子可不好开，用真气扫视一遍只能看出迷宫大概的样子，其余的只能靠猜，不仅如此，这机关还十分考验平衡能力，稍有不慎铜珠就会误入歧途，这样的箱子恐怕是连主人都难以开启，除非有人熟知迷宫机构的同时手还稳当，这才有打开的可能。但眼下，钟离除了细心去感受迷宫的脉络，专注调动手上的每一寸肌肉，用尽自己的毕生所学外，并没有别的办法。

与箱子对峙了约有两个钟头，可算是成功将珠子挪到了中心，只听“咔”的一声，箱体上出现了接缝，箱门随即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启，门居中，与箱子同宽，高却只有箱子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上下皆有六分之一的空余长度形成挡板，防止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掉出来。门又是对开，也没有劈头盖脸地砸在钟离脸上，算是少有的人性化设计。

此时钟离被一声敲击声吸引，转头发现是影在磕鸡蛋，看来是读书读到一半感到饥饿，便到厨房去煮了一锅，当钟离回过神来时一锅鸡蛋共十个已经只剩下四个了，桌上堆满了鸡蛋壳。影发觉有人在看他，将手中的半个鸡蛋囫囵吞下，盖好锅盖，拿起书，装作无事发生。

钟离看向箱内，果然同料想的一样，箱子是双层的，因此第一层十分的浅，但相比里面所存放的东西而言还是太空旷了，里面只有三本书。其中一本看上去是一本日记，第一页上的日期为“己戌年五月廿六”，如果这“己戌年”和古墓是同时期的话，应当是一九零八年，虽说日记放在箱子里，又用石板指引着人找到它，应该就是想让人看，但钟离还是对别人的隐私有些抵触，这本暂且放在一边。这剩下两本可就不简单了，赫然就是《三清炁》的下篇！如若胡桃在这铁定是要欢呼雀跃外加嘲讽异应处那帮人的。

不过这些暂且不谈，人是铁饭是钢，钟离掀开锅盖，拿剩下的四个鸡蛋果腹。

吃过早饭，钟离回到房间 ，用座机拨通醮仪科办公室的电话，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对面传来了李晋升的声音：

“喂，钟先生吗？”

“是我。”

“怎么了，是地图的事有进展了吗？”

“对，又挖出一口箱子，上面刻着一蛇形邪阵，能让人变成阴仙。”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又响了起来：“这么危险？需要异应处吗？”

“不必担心，阵法被破坏了，无论如何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变成阴仙。”钟离如此解释说。

“啊，那就好，有没有什么棘手的地方需要帮助？”李伯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暂且没有。”

“好，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

“收了个新人，还需锻炼，先去福宝让她试试水，具体地址我待会发您，先准备挖掘工作吧。”

“好，最晚周四应该就可以挖掘开，到时候我会通知您。好了，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嗯，再见。”钟离简短地回复，等对面先行挂断才放下听筒，起身找到在外面看书的影，对她说：“雷女士，您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复工我会通知您的，您可以回去看一下茶园。”随后指着她手中的《三清炁》上篇说：“这本书您可以带回去，但这是很重要的书籍兼文物，切记不要损坏丢失，最好不要涂画。留一下电话吧，方便联系。”

影听着他的说教，有些不耐烦，但毕竟吃了人家的鸡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反问：“我的电话，你们还不清楚吗？”随即拿起书自行离开了，也没有要求钟离开车送她。

钟离目送她离开，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毕竟手头上的活计还有不少。

钟离转头看向箱子的二层，正中刻有太极图样，周围延伸出宽窄不一的五个同心圆，从内到外分别是四象、八卦、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

很明显是密码盘。

而且是4×8×10×12×28=107520，有十万零七千五百二十种可能的密码盘。

钟离代开窗户，让外面朝阳的光撒入屋内，阳光碰上白净的瓷砖，将白色的墙面反照成金色，他望向窗外，叹息道：

“好一个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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