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素年锦时（六）

凌暮不紧不慢翻开左袖子，袖子上赫然有一块浅浅的酱油痕迹。

洛仙儿尴尬得挠了挠耳后，道：“呃……没关系，我有！”说罢，她脱下来一只翡翠玉镯，那是顶好的料子做的，玉质细腻通透，据说是当年大启的慧明后送给她母后（时为福安公主）嫁进欧阳家的嫁妆之一，请了宫中三十多位能工巧匠来打造，本是一对儿，寓意他夫妻二人婚姻美满，出双入对，和美到头，后来永徽公主笄钗年的时候，她母后命人用金丝在上头细细镶嵌了冰心二字。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凌暮终于是明白了，他的姑姑、大宁的昭安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有一身傲骨的大启福安公主！

洛仙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本公主知道，太傅不愿意让人说你吃软饭，那你帮本公主跑腿，拿这个玉镯去换一些衣服，本公主身上这些都臭了……”

太傅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说出来，道：“软饭……微臣不介意吃。公主介意被人吃软饭吗？”

这次换公主无语了，她从前听四哥说太傅如何如何不要脸，后来在课堂上有幸见过一次，但是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偶尔，至少……太傅还是要脸皮的，可是今次这番……

说罢，太傅接过手镯，便潇洒转身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上。

不过他没有去当铺，而是来了一家名为“明启银号”的钱庄，然后在一个嘴边长着一颗大痦子的胖子的带领下，去了后面。

“公子，剩下的黑鹰卫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最多推延三日，朝廷必定派人过来继续任务，公子打算？”说话的人正是上次在客栈拨算盘的风情女子。

她叫麦清清，原名小麦子，她的故事不长却让人心疼——她小的时候家乡遇上五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村庄颗粒无收，家人为了活计，将她卖给一个远乡的老头当填房，丫头烈烈真性，洞房花烛的时候用剪刀将人刺伤后逃逸，哪里知道那个老头居然真的一命呜呼了，她自然成了阶下囚，当时还是大启赵王的凌骞听说了她的事，便让底下人用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换了她出来，从此她改名麦清清，白天的时候，她是风情万种的同福客栈老板娘，夜里则是天机楼的探子；与她同在同福客栈的店小二光荣仔，本出自寒门，好不容易才考了个举人，却自命清高，不事权贵，某年揭露了考场黑暗时被案子背后的大官僚设计，不仅失了举人的名号，还被终生禁止科考，他也是天机楼的探子。

天机楼这个组织有两个老大，便是江湖人称黑白阎王的兄弟俩，外面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甚至是长相，只道黑阎王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白阎王悲天悯人、对人网开一面，但只有楼里的极少数心腹人物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兄弟俩，无论是黑阎王还是白阎王，都是凌暮本人。

“不急，清清，你先支点银子给我，碎一点好，另外再帮我准备两身换洗的衣服，还有七套女子的衣服，身量……与你差不多，略胖一些，红色、淡黄色、水青色、粉白色的，款式……你看着选，挑好看一些，款式新一点的。”太傅道。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看呆了，这还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阎王大人吗？对女子的衣服也太上心了吧？不会他们要添一位阎王夫人了吧？

看呆了的这个人就是这个钱庄的负责人，也是天机楼负责联络各处的联络员——钱不多。

“公子何时需要？”麦清清问道。

“现在。”他意简言赅地用两个字表明了他迫切的心情。

麦清清心知肚明一笑，太傅和公主一夜之间突然人间蒸发，一蒸发就是好几天，外人传闻他二人情投意合却为世俗所不容，所以相约私奔了，但只有她明白，在找到小公子之前，公子绝对不会离开的，何况他们两个之间的血海深仇注定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了，不过今日一见，她却又有了新的看法，或许这么多年，公子都不愿意复国报仇，也是为了这个女子吧。

其实也不止，虽然他痛恨他姑姑委身仇人，但是没找到弟弟之前，姑姑、楚王、永徽公主，还有他的叔叔婶婶、雪儿，就是他最亲的人了，除了亲人，还有洛舟这个挚友，所以他不忍心伤害他们任何一个。

但麦清清是个心思细腻，而且相信缘分、相信奇迹的可爱姑娘，她觉得他们如果可以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一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儿。

“好，清清现在就去办。”说完，她转身向钱不多吩咐道，“钱不多，你去给公子泡点茶，大约需要给我一个时辰，毕竟女孩子的东西要精挑细选的嘛。”

钱不多看着凌暮，凌暮却点了点头：“也好。对了再带点画眉黛和金花燕支，还有糖炒栗子也带一些。”

他记得她的喜好，却忘记了那是小时候的她，他们其实有年头没见面了，现在她不习惯用画眉黛和金花燕支，而习惯用螺子黛和绵燕支，她也不喜欢吃糖炒栗子，而喜欢吃天香堂的桂花糕。

钱不多和麦清清一起离开，门口的时候，钱不多旁敲侧击问过麦清清，这是怎么回事，麦清清说了四个字——青青子衿。钱不多没读过私塾，也不识字，自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句子很高级的样子，以后他要是有女儿了，就取名为“青衿”。

凌暮拿起一枝花，百无聊赖地在手上转起来。恍惚间又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谁？”

“我叫仙儿。”

“哦？小仙女吗？”

“小仙女？这个名字好听，本小姐喜欢！那你呢？你叫什么？本小姐总不能天天叫你喂吧！”

“暮……”

“木头？你叫木头吗？那本小姐叫你木头好了，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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