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梅竹马（六）

山谷里雾霭茫茫，只天边漏出几点星光，穿过层层白雾，破晓即将来临。

洛仙儿靠在凌暮的肩头，听着水流潺潺声，却又梦到那段记忆——

正是夜幕，她提着一盏将近她人高的宫灯，走在青石小路上，穿过揽芳园，来到荒草丛生的一处宫殿——式微殿。那是关押犯错妃嫔的地方，从小她就听人说，这里每到晚上就会传出十分凄婉的歌声，洛仙儿没见过她，但是隔着高高的红墙，她们对话过——

“谁？”

“我叫仙儿。”

“哦？小仙女吗？”

“小仙女？这个名字好听，本小姐喜欢！那你呢？你叫什么？本小姐总不能天天叫你喂吧！”

“暮……”

“木头？你叫木头吗？那本小姐叫你木头好了，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

而后每天，洛仙儿都会带很多好吃的糕点，丢过高高的红墙，丢进去给她吃，陪她谈心，有一回不小心，她手上系着的同心结手链断了，姐姐说她可以做一条一模一样的送她，不过她要洛仙儿旧的那条，洛仙儿自然乐意交换，不过这个同心结是她母后打的，她母后在手链的流苏处各结了一个绣球结，与寻常的不太一样，据说是大启皇室独有的系法。

虽然洛仙儿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门里的人，但其实洛仙儿拿捏不好墙的另一边是男是女，只一门心思将木头当成姐姐看待。

后来，在父王登基的前一年，那扇被锁了整整九年的厚重大门终于打开了。

洛仙儿早早准备好一身干净的女式大袖衫，站在门口等那位姐姐出现，她想象中的姐姐一身素衣、一张瓜子脸儿，眉目灵动，颇有秀气，步步香飞金薄履，盈盈扇掩珊瑚唇，端庄大方、温良恭俭，有春棠之温和，有夏莲之高洁，有秋菊之优雅，有冬梅之坚贞！

可她等了一天，终于在她以为等不到人，准备回去后找人打听的时候，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大哥哥，大哥哥很好看，剑眉鹿目，目光淡漠，脸上写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沧桑，不过他的气质倒是和她想象中的木头姐姐很像。

她怕认错人，迟迟不敢上前，却是大哥哥潇潇洒洒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条手链，交给她，说：“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洛仙儿。”

她来不及问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也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就已经被一个太监带走了。

后来她找人打听，但始终打听不到他的行踪，再后来她父王大寿那天，她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翩然入座。

不多时，他一身紫衫被一个太监牵引着，极为低调地走到木阶前，慢悠悠地踩着一旁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看台下众臣伏倒一片，跪拜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他作为大启的太子殿下，彼时虽然大启政权早已名存实亡，可只要这个国号还在，他就受得起在场所有人，包括她父亲在内所有人的跪拜之礼，也受得起他们对他自称的一句“微臣”。

洛仙儿一时看呆了，忘了行礼，她的父亲皱了皱眉头，可他却一句斥责的话也没有，只是矮身坐在看台的最高位，招了招手，淡淡道：“今日乃是为了庆贺宁国公大寿而开设的家宴，不必多礼。”

他不愿意多说什么，只好由旁边的太监代为说清：“慧明帝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便请太子殿下代他向宁国公表示一下问候。君上还说今日群臣同乐，无需多礼。”

宁国公笑着走上看台，双手叉腰：“君上大病未愈，还记挂着臣的寿辰，臣愧不敢当。”

众所周知，臣子在君上、储君面前都是自称的微臣，意为卑微的臣下，可宁国公却公然自称为臣，便是向天下人表示，他虽然自称为臣，但绝不是卑微的臣下，而是凌立于皇权之上的臣子，他虽然心下忿忿，可脸上还得装作淡定，不管怎么说，现下凌氏式微，不能与洛家硬碰硬，而宁国公虽然已经对外自称昭安帝整整九年了，可只要他们对内还肯俯首称臣，这点人情他也愿意做给他们。

让他没想到的是，人群里，洛仙儿提着裙摆，怒气冲冲跑上来，推开她父亲，义正言辞道：“父亲是臣子，不应该有臣子的本分，该行跪拜之礼的还是要做到满的！”

宁国公一脸不可置信，怒斥道：“洛仙儿！这是你对为父说话的态度吗？还不给为父下去！”

“我不！你必须要向木头姐……哥哥！道！歉！”洛仙儿拦在他二人之间，奶凶奶凶道。

宁国公气极了，一巴掌落下，就在即将打在洛仙儿脸上的时候，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另一只手稳稳握住，腰也被紧紧搂住。凌暮就这样贴在她身后，一个旋身，将她一把带到他的位置上，她睁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庞。

洛仙儿一向定义自己是个颇有见识的大小姐，但今时今刻躺在他怀里，这样近距离看着他，她竟然有点脸红羞涩，她的脑子里突然一空，又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想把他绑回他们宁国公府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愣住了，她小小年纪，怎么可以有这种不纯洁的想法，于是她认真想了想。

嗯，他们交心那么久了，她早就把他当成一家人了，不管他是木头姐姐，还是木头哥哥，都是她最爱的家人，就像她的父亲母亲，就像她的八位哥哥一样。

而他亦是在想，若宁国公可以永远对他们凌家俯首称臣，那么等这个丫头长大了，他一定娶她为妻，这个傻丫头，还一直以为和她交心的人是一个姐姐呢！

可是在他从式微殿里出来的前一天，他收到一张字条，是偷偷藏在馒头里送进来的，上面写着个字：洛氏不臣，兵马已至，万望小心。

这是他代替已故姑父、领兵在外的二弟传回来的信，所以自那一刻起，他收起了自己的心，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接他出来，所以他特地等到很晚很晚才出来，没想到她一直没离开，所以他将信物还给她，还对她说，以后别再来找他了。

这句话看似是对她说的话，其实又何尝不是他劝自己放手的话？

一品相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