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梅竹马（一）

虽然凌暮不比端木、钟二位老大人严厉，可一向也是言出必行的，譬如洛真今夜跑来同洛仙儿说的这两件事。其实这也是每届学子都必须经过的一轮，为的是方便老师们日后因材施教，提高教学质量。一般都是在自开学之日起三天内，若是背诵不过关或者写不出个花花来的，都会自动被归入乙班，也就是传说中的坏班，这个班自开班起一直由以严师著称的端木老负责，听说在这个班的学生都是提前将命交到阎王老儿的手里，譬如尚家的那个有钱少爷，当年他就是因为成绩不好还得罪了老师，所以入学第三天就被赶去了乙班，还有其他几十个世家子弟。

揽芳园里，洛仙儿唉声叹气地看着石案上洁白如新的宣纸，巧遇来到御花园里采风的凌雪儿。

凌雪儿。那是一个节俭朴素的姑娘，总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霓裳衣，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明明只比洛仙儿大了一岁，可言行谈吐却十分稳重可靠，她的父亲是前启的陈王殿下、今大宁昭安帝亲封的乐国公，母亲是前启的陈王妃、今大宁昭安帝唯一的亲妹妹——乐平长公主，因着这重尴尬的身份，她刚出生就被送进了宫，养在贵妃欧阳斯画的身边，但其实她们并不常见面。

“臣女凌雪儿，见过公主。”凌雪儿先给她请安道。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她见洛仙儿此刻一副搓手顿足、忧心如捣的样子，不免多加关怀两句。

洛仙儿感动之余，也将自己眼下背负的愁苦之事尽数相告。

凌雪儿笑着，略一沉思，提笔蘸墨，在纸上行云流水，她每一笔都写得很轻，如同细描，又似是手上无力，细细柔柔的笔画构成的字圆润娟秀。没一会儿，她已写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洛仙儿震惊的神色中把笔一搁。

她写的是簪花小楷，洛仙儿看得分明，她写的是《夤夜赋》：昭安三年夜，解衣将眠，忽见月色入户，欣然起行，独坐中庭。好风如空明，星汉皎皎，四下寂无声，细听，却在树间，似江南乐声，从何来？盖清风过竹柏也。景虽好，但少闲人如吾，遂作此赋，谨记所闻所见。

洛仙儿此时尚有一半神志放在那篇不知道在那座不知名大山后窝着的赋文上，一边赞叹她落笔如有神，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小凌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你这样的才情该多好。”

“公主人中龙凤、熠熠生辉，自然非臣女可以比拟。”凌雪儿应道，突然她想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似有光芒，“不如就请公主同臣女打个赌，看明日老师会不会喜欢你所写的赋。”

“好啊，若本公主赢了，小凌你要帮我写一个学期的作业，若是你赢了，本公主就去求父王，准许咱们这届所有的学子出宫一日，一切吃穿住行玩乐本公主全包！”洛仙儿心情大好，“本公主就赌太傅不会欣赏本公主的赋。”洛仙儿越说越小声，是啊，太丢人了。

“如此看来，这个赌还是臣女赢了好，还可以为大家争取一个福利。”凌雪儿说着，眼神投向南方，那是乐国公府的方向，洛仙儿知道，她想家了。

可洛仙儿还是嘴上不饶人道：“小凌这么说未免太过托大，本公主同人打赌可从来没输过！”

然洛仙儿不知道的是，从前她的那些赌能赢，都是多亏了凌暮从中斡旋，烧了不少银鱼，费了不少口舌，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拜托人家假装输给她，只能说她赌运不济，但是人际运惊人，所以啊，就算今次她写的文章烂成鱼虾状，凌暮也能给她夸出花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凌暮就在课堂上当众朗读了她的文章，她顿感丢人，直接将头埋进书本里。

“《永徽赋》：昭安三年夜，作此赋以具生平，大宁女，幼学者。好玩机巧，然宫中多贤人，而少智者，无人与戏……”

“嘿嘿嘿，丫头，你这写得也太直白了吧，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把你八哥我都整懵了。”洛真笑道，洛仙儿更觉得难堪了。

课堂上哄然大笑，但笑得最大声的当数晋王府的离郡主：“写成这种样子，还不如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呢！”

经洛离这一说，大家也笑开了——

“就是说嘛，丢人！”

“老师既读了凌雪儿的《夤夜赋》，如今再读这《永徽赋》，怕不是来做对比的吧！哈哈哈……”

“真是笑死人了……”

诸如此类，嘲笑声越来越多，铺天盖地而来，洛仙儿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到凌暮终于读到尾了：“……三秋桂子、藕花深处，糕点不间断，食之谓渴，乃饮，称食之大家者，仙儿也。记此赋者，浮生一闲人者耳。”

凌暮的声音悄然停下，周围也如时间停滞一样安静下来，却听他说：“我知道你们都在笑什么，我承认，公主的遣词造句虽然有待提高，这篇文的文体也并非赋，而是一种类散文，不过你们可注意到，公主的这篇文章里用了多少个文人的句子？”

大家不说话了。

“她这篇文章里用到的三秋桂子、藕花深处、日啖荔枝、火色皆青又是出自哪里，你们又知道？”凌暮说道。

的确，作为一个热衷美食的公主，她在浩瀚书海里记住的也就是这些和吃的有关的句子，出处？抱歉，她这个遣词的当事人也表示不知道。

今日又来甲班串门的洛舟正好看到这一幕，应道：“凌太傅好大的师威，你看看，那边的几个美娇娘都让你说哭了，凌太傅，小心红阑干啊！”

听到门外的声音，大家都忍不住投眼望去，嘴里啧啧赞叹着洛舟好厉害，敢一次又一次地和凌暮当堂叫板。

凌暮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只是像是对学生们说，又像是回答洛舟的话，说了一句：“受不了我的，可以自请去乙班，我不强求。”

于是，众人在凌暮的这句话之后，默默把头扭回来，然后假装认真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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