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久春内乱以来,佐藤义典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一到夜幕降临就会显得精神紧张,若是没有药师提供的罂粟水,直到天亮之前他都难以入眠。
他缺少武将那般强硕的体魄,光是忍耐换药时的疼痛就已经花费了太多的体力。永真退下后,义典仰面躺在布团上闭目休息,乍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杀掉一个已经成为残废的少年,和用手捂死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麻雀一样简单。
话虽如此,若不能一刀割断其咽喉,还是有大声呼救引来他那麻烦的保姆的风险。
横梁上埋伏的人作出如上判断,认为此刻是下手的好时机。
短刀从刀鞘里无声地滑出来,正准备从梁上一跃而下。就在这时,天井下的少年突然神色痛苦地捂住手掌上的伤口,从布团上爬起身向半开着的纸门方向挪过去,许是感觉伤口疼痛,因此走路晃晃悠悠,天井下能清晰地听见他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由于义典忽然的行动,潜入者当机立断地搁置了动手的念头。
作为从事隐秘活动的忍者的首要条件,就是万不可抱有"大概""可能"之类的概念,存有侥幸之心的刹那就注定了败北的结局,只有十万分确定能够杀死对方的把握之下才会出手,一击必杀。义典的行为打乱了他的计划,为此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等待下一次的契机。
一个残废的小孩而已,没理由发觉自己的存在。
房檐下的忍者思忖道。
看似为了缓解疼痛感奔向屋外的义典双手撑在木栏上,惊魂未定地大口地呼出白色的气,胃里痉挛般翻涌着,眼前缺氧似地一阵阵发黑。
(是忍者...忍者...来杀我的吗?究竟是谁...赶快想想...总之...要沿着楼梯往人多的地方逃,至少要等到宗次郎回来...)
想法的碎片般漂浮在脑子里,却全然无法编织成完整的逻辑,眼前时不时还会有久春的场景快速地闪现。不管他愿意与否,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深刻恐惧强行使他的神经时刻处于警惕的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激起这位年轻的流亡者惊慌激烈的反应。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故作镇定地从暗杀的刀下逃过一劫反而让义典感到恍惚,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他甚至无法判断那个失手的忍者会不会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冲破房门追杀他。
一步一挪地沿着木栏伸展的远端凑过去,义典此刻身着单薄的白衣,睫毛在苇名滴水成冰的寒气中很快地结上了霜,毫无血色的脸色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慌。
“大人!”
就在意识与身体同时陷入虚脱之前,套廊的转角处传来了某人的喊叫声。
时间回到现在。
进到屋内的一霎那,敏锐的宗马立刻就察觉到了房梁上的埋伏。
没有收敛杀气,究竟是无意间的疏忽,还是过于自信所致?
联想到少主人写在自己手心的字样,久岛宗马顿感血冲头顶,精神借此异常地亢奋起来。他背靠着墙壁,佯装与义典对话,倏忽之间反手扯下挂在墙上的斗笠,“咻”地一下像手里剑一样往屋顶上甩出去。
“唔!”
斗笠精准地打在隐藏在房梁上的家伙的脸上,虽然没有多重的力道,但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下,那人心下一慌,身形即刻失去平衡从高处跌落下来。
宗马并不打算给对方喘息的契机,从身侧抽出佩刀向忍者的上身劈砍过去。二尺七寸的长刀在渐黑的屋内寒光一闪,后者防御不及,只得用一侧手臂招架,被砍破了小臂黑紫色的衣料,但并没有想象中柔软的手感。
料定忍者的服装下套着铁锁甲,宗马瞬间做出判断,转而调转刀头朝着下段对方的脚脖子横扫过去。但这时暗杀者已经整顿架势与他拉开了距离,踩着门栏敏捷地跳跃着躲开下段挥砍的刀锋。由于担心此人反攻,宗马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站在墙角的义典面前,忍者就在这个间隙就势抬手朝房梁弹射出钩绳,窜进了天井下的一个破洞消失不见。
"跳鼠!"
宗马以他自己对这类忍者的蔑称冷笑道。
“请大人您前往天守阁避难。”
与此同时,天花板传来一路向着建筑物内部逃窜的响声,细碎声响果真与慌张奔逃的老鼠无异,紧追不舍的宗马追踪着声音冲刺穿过和室间的回廊,心中因激动震颤不已。
(那样的服饰不同于苇名的寄鹰。也就是说,这老鼠是久春或内府放进来的吗?)
匆忙跑动的途中,由于他忘记了收刀,又是两眼放光的凶态,所以引得天守阁内部守卫的武士一阵骚动:
“有刺客!”
“保护一心大人!”
“拿下...拿下!”
眼看武者待命室周遭逐渐有护卫包抄上来,越发杂乱的声音逐渐掩盖了暗杀者逃跑的动静。宗马见状顾不得解释,捉起墙边一杆薙刀,心里大约计算了一下,一手牟足了劲,投标枪似的大力地向着传出声音的天井前方投射出去,随着一声急促的哀鸣,登时一个黑影翻滚着从天花板被穿破的洞口掉落下来。
“退下!”
久岛宗马厉声喝令道,起初包围着他的武士见这情形尚未理清头绪,被他的气势一震,反被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不错,这就是佐藤家的教头的实力吗。”
忍者利索地翻过身,额上一道伤口汩汩流血,沉闷的声音从沾有血迹的白色的遮面布下传出来。
借助宽阔空间的光线,宗马方才看清了忍者那身黑紫色的缟模样的羽织外套,稍作观察,无论白布遮面的方式还是绑腿的形状都与久春的浅势众有所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性了。
“忍者?怎么会在防范如此森严的天守阁里?”
身旁的足轻惊异道。
鉴于通往城邑的木桥已经被烧毁,潜入坐落于山川间的苇名城唯一途径便是河川上的水路。只是避开了屋顶布设的寄鹰众,将主城本丸渗透至此,甚至已经清楚地知晓佐藤义典的居室,可以肯定是因为苇名城中有内应导致。
感到面部伤疤隐隐跳动,宗马双手握刀,眯起眼睛诘问道:
“你是侍奉内大臣的忍者?”
“无可奉告。”
忍者压下身子,吐出冷淡的回答,即刻间拔出身后的长胁差与宗马碰撞到一起。
与武士一招一式的刀法截然相反,忍者之流可谓是狡猾之至:看似无序,游龙一样节奏不定的攻势实则招招瞄准要害,因此即便拨挡也难以把握恰当的时机。
作为对策,宗马的视线捕捉着此人灵活出招的手腕,借此推测出下一次的落刀何时会发生,判断是否应该格挡。由此一来在旁人眼中就好像是宗马紧紧黏住忍者的刀进行有韧性的拨挡一样。
在此番激烈的攻守战中,宗马一扫先前与水生氏成交手的拘束感,相反,一股奇特的畅快感觉流遍了他的全身,高度集中的精神让这种心情越发强烈。
鉴于宗马愈发亢奋酣畅,另一方的忍者则略显焦躁之态来,不但一套刀法被对方悉数挡下,再加上暗杀的任务失败,心头火起,自然也就有些乱了阵脚。
情急之下,这人主动缩短与宗马的距离,高抬起单侧一条腿做蹴技态。料想若是这样几乎贴脸的凶险距离,武士的长刀便无力施展。借由这个架势,藏匿在忍者的绑腿上的倒钩排排暴露出来,像蛇的毒牙闪露锋芒。
与上身的动作不同,蹴技累加的势能在肉搏之中可谓是无可比拟,也因此能产生不可小觑的威力。日本刀本就质地硬脆,刚才的推挡中或许已经产生了一些细小的崩口,如果选择硬磕抵挡,武士的长刀无疑会被这一下彻底砍崩。
令忍者始料未及的是,宗马在这个关头毫不犹豫地一把丢开佩刀,冲刺步法径直上前避开蹴技的中心线,手肘大力扣住对方匆忙间来不及拔出的刀将其封锁,紧接着插上的另一只手猛击忍者没有锁子甲保护的的颈侧。
突如其来的重击让侵入者眼前发白,好在曾经做过忍者的修业,或多或少减缓了这样针对躯干弱点的强力打击带来的影响,这才不至于骤然晕厥过去。
眼看自身架势就要崩解,忍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宗马伸出的两根手指居然直直刺向自己的眼球。
袭眼?
被这有违武士战法的招数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偏头躲过直逼眼窝的二指,想要故技重施踩着栏杆跳上天井,但被率先一步踩住了脚面,手臂被顺势捉住的瞬间,面门立刻结结实实地吃上了一记直拳。
虽然如此叙述起来会让旁人觉得繁琐冗长,但实际上根据当时在场的武士的描述,宗马和忍者之间前前后后交手过程只有短短的一分多钟而已。双方没有丝毫犹豫果敢地发起攻势,这样的情形让一旁的武士完全无法插手助阵,只得尽可能拉开些距离,随时准备截断忍者逃跑的后路。
也就是这么几个回合的攻防,让周围的人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久岛宗马是个招惹不得的家伙。
尽管其身上富有武士特有的一板一眼的品行,可刚才的投技毫无疑问是荒野浪人斗殴时惯用的不讲规则的路数。再加上现如今他那张仿佛闪耀着火光的眼睛和面颊上狰狞的刀疤,先前言行间的穆然感如今却只能让旁人心生畏惧。
"你为狸老爹做事?"
宗马揪住忍者的羽织,用与那凶悍外貌相称的低沉声音问。
忍者不回答,也不发出声响,忽然间身体向前挺起像是抽搐,双手在身前胡乱比划着什么,之后脖子和头也一起诡异地歪到了一侧。
宗马突然反应过来,见状不好,一把扯下他血迹斑斑的遮脸布,只见那人已经面色青紫,僵硬的四肢极其不自然地弯曲着,嘴角不断有白色泡沫涌出。
“咬物?竟然自尽了。”
对于失去重要人证一事,久岛宗马既愤恨又不甘。纵然翻遍了死者的全身,连隐藏在握柄之中的刀茎都拆开搜查,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这时,屋内的青衣武士与守卫大将忽然毕恭毕敬地将路分开,年迈的到访者发出一阵大笑:
“怎么样?”
“此人的服饰和武术技法与久春差遣的浅势众差异甚大。倘若我主在苇名遭遇不测,久春势必会借此发挥,将攻打苇名一事正当化...”
这位刚才作战凶神恶煞的监护转眼间又要展开长篇大论,言辞间恢复了以往拘谨郑重的武人风范,一心摇晃着枯瘦的脑袋赶忙打断他:
“不是这个!老夫说的是灭鼠的感觉。汝作何感想?”
“...愉快至极。”
“是源自对汝主的忠义之心吗?还是单纯出于复仇的快意呢?"
垂头的青年武士选择不作答。
"无论出于哪个缘由,放进来一只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会猎鼠的猫自然是越多越好。听说大手门处有退治鼠的天狗出没,汝若是有意,不妨择日去拜会一下。"
"承蒙一心公引荐,只是在下与我主尚未商榷去留之事,还请您原谅。”
"唔姆,老夫本意让汝和景千代在初春前离开这里,见识过这样的身手,心中却又因决意放汝离去感到着实可惜。"
话说到这里,一心那种盗国英杰的侠客气溢于言表。这样的心性是把双刃刀,聚集于芦苇旗印下诸人正是被这种随心的秉性所吸引,正因如此,先代的盗国一众也净是些不拘小节,作风粗野的武夫。在推崇雅致爱好的战国末期,许多东北地区的大名因此拒绝与苇名联合,因而导致苇名国多年来处于被孤立的状态。
事发前才对宗马提议离开苇名,现在却又因为看到这家伙的才能燃起反悔的意图。
总而言之,苇名一心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于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好意与憎恶的男人。
"在下多年前曾立誓保护我主的安危,现如今流落异乡已是渎职。若是一心公能保我主安全离开,此生不再受内府与久春之事的纠缠,在下愿意将性命交与苇名。”
此言一出,四下众人纷纷哗然。
“汝言下之意是愿以自己换取景千代的安定吗?”
宗马安然答道:
“正是。”
一心俯视着眼前正坐的青年,心中或许有所感想,继而转过身,步调潇潇洒洒地沿着来时的路线离开。
宗马抬起头,看见一心瘦高的背影摆手笑曰:
“这件事就到以后再说吧,老夫讨厌强人所难。比起这个,死掉的老鼠丢到外边去,今晚的酒馔就由汝负责了,作为打破天花板的补偿!还有——傍晚之前汝去修修面吧,听说久春净是在意仪容的风雅家伙。"
“不胜感激。”
青年叩谢完毕,目光投向被薙刀撞破的屋顶阁楼,恍然间发觉一直堵塞在胸口的那股闷气消失了。想起老者最后的叮嘱,手掌在下巴上一抹——
果然,胡须已经长到扎手了。
与上层衔接的阶梯处,少年把后脑勺倚靠在阶梯转角的墙壁上,发辫因为这样的动作歪到了一边,刚才发生在待命室对话被他毫无遗漏地全都听了进去。
"景千代。"
与阶梯旁的义典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心抛下这样一句感慨:
"汝有一位难得的好家臣啊。”
剑圣言讫离去,留下义典一言不发地透过狭长的窗隙望向灰白的天空,许久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白气。
“...让您见笑了。”
到了傍晚,主城遭到忍者入侵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经过足轻大将率一众卫士在天守阁附近仔细巡查后,确认没有入侵的迹象便解除了警戒。
宗马将蒸好的饭团逐个摆放在食盒中,让负责运送的阵夫们分送到城下区域。苇名国产出的米无论品相还是味道,都难以与水土丰饶的久春城的银光米相提并论。守备在城邑附近的足轻本就是务农出身,战事耽搁了收割的时间,本应一年一收的稻米过了季受到霜冻,颗粒完全瘪凹下去,这年的收成就算是白费力气。
不仅如此,连米仓中的盐巴也已经开始有见底的迹象,作为生存必需的营养素,一旦断盐,位处山区的苇名国就会面临生死攸关的问题。因此如何从沿海地区将盐运到如此寒冷偏远的苇名就成了一大难题。
过去坐落于龙泉川上游的平田家宅邸,往来的商贩中有人以运盐为业,三年前平田公馆遭到山贼的洗劫之后,这些商人便不见了踪影。有传言说这些人是内府饲养的忍者伪装而成,苇名国由此对外来的商贩以及艺人抱有极为强烈的戒心。
由于苇名国毗邻龙泉川,从城下向西一直走就可以抵达河流所在,水源不成问题。交战之际,为了防止侵入者在饮水中投放毒物,苇名众将川水煮沸后才得以安心饮用。
以上这些信息便是由宗马在帮忙准备酒馔的时候从典膳部听来的,比起城内规矩的武士,这些管理膳食事项的后勤人员要显得健谈得多,也愿意和久岛宗马这个外人聊天侃地。
典膳官是一位个头魁梧的寡言武士,除了他姓山本以外一概不知,据判官透露,此人过去曾被授予侍大将的职务,即日起负责把守城邑与主城之间的要道。
将重要的内务官职分发给有战功的武将,这在战国末期的大国中并不是罕见的事,譬如昔日太阁旗下的大纳言前田利家便是借此发迹。然而,山贼起家的鬼庭兄弟在盗国一战后论功行赏被分别赋予了“刑部”和“主马”的官职,甚至跻身七本枪这般战功彪炳的人物之列,这样堪称离经叛道的事,想来只有苇名一心能做得出来了。
准备了饭团与梅干,宗马稍后又取来用味增煮过的芋茎,正当青年架起刀准备将芋茎切碎制汤的时候,一道瘦小的影子借着厨房门口的火光投射到他眼前。
"大人。"
看清来人的样貌,宗马不禁吃了一惊,放下手中刀具急急地迎上去。
"呀,你修过面了啊。"
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随从因为剃去胡须显得光溜溜的脸颊,佐藤义典随后将后背转向宗马,伸开双臂,语气轻松地调侃道:
"色男(花美男),帮我把袖子卷上去。"
"这是作何缘故?”
青年面露不解。
"白天的骚动是因我等而起,现如今于情于理应当做些回报。"
“还是请您多加休息,这里就交给宗次郎...”
“我是那种让家臣承担一切,单独落跑的自私家伙吗?”
少年反问道。
“再者,屋子里烧炭挺浪费的,厨房不是有火吗,就当是凑过来暖和一下。”
少主人的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料想已是知晓了自己在天守阁下层与一心的谈话。宗马于是不再驳斥,高大身躯半跪于少年身后,小心翼翼地为义典将衣袖挽至肩部,用绳系成襻膊的样式。
在那些向着山上逃亡的日子里,他就曾经幻想过,倘若那一夜义章举刀砍向义典的时候自己在场,事情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他的目光掠过少主人残缺的左手,那种熟悉的悔恨又一次涌上心头。
"您的伤口已经无恙了吗?"
"嗯,永真大人的药物很有效,疼痛已经没有换药时那般强烈了。"
“如此便好。”
环视四周,义典瞧见搁置一旁的芋茎,便上前查看。
"已经炖煮得很软了,用手腕向下压的力量就可以切开了吧...宗次郎,把我的右手和刀柄绑在一起。虽然手掌的肌腱断裂了,但至少右手还算完整,不像左手。”
义典将右手手掌展示般地伸向宗马,颜色黯淡的布巾缠绕着干瘪细长的手指,木枝似的指根稍作弯屈,就会引得整只手臂轻颤起来,那样微小的动作已然是其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
“您喝酒了?”
忽然间嗅到少年呼吸中夹带的特殊气味,久岛宗马颦蹙眉头发问道。
他这话被路过的典膳官听见,大汉用低缓的声音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是茶,苇名的茶。”
“这怎么行?在下答应过老家主...”
“小鬼已经元服,喝上一两碗茶又如何?身为武人行事却如此小家子气,这样看来还是小鬼要更接近武人。”
他这般婆婆妈妈的说辞被山本典膳斥责了一番,宗马余光一瞥,不意外地扫见一旁主人悄然展露出坏心眼似的窃笑。
啊,果然还是过去那个少主人。
这样想着,青年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多日以来,久岛宗马第一次浮现出如此舒缓的神色。
遵照义典的指示,宗马用布条把他的手和刀柄缠绕在一起打了个半活结,然后站到一边观望着义典颤颤巍巍地把刀刃对齐食材,慢慢地压下去。
“还请您...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我知道。”
虽然嘴上说的很容易,少年还没能完全掌握只靠手腕发力的巧劲,每次下刀的力度过浅,左手的手掌根部只能压住刀背,一点点借着力往下按。
从身后看来,那毋庸置疑是过于笨拙的动作,但无疑是佐藤义典当下竭力而为的结果。很快,厨房里的女官和监督被吸引过来,与其说是观察义典这种独具一格的特殊手法,不如说是在欣赏这个小孩倔强的脾气秉性。
在一众人之中注视着那小小的背影,久岛宗马的眼中隐约有波光闪动。
天守阁上层,苇名一心的居室之中。
“永真,景千代的伤势,汝作何见解?”
药师端起盃中浊酒一饮而尽,对于剑圣的问话微笑不语。
这样的情形时常发生在师徒二人间,交谈间一心总是有意将话留出一半,另一半或是让永真来猜,又或是让她来直接作答。由于制胜手总是能留给对方,这样猜谜似的对话形式总是能让这对师徒乐此不疲,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二人之间的某种默契。
“苇名与久春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互有书信往来,是苇名尚且风光的时候的事。氏章那老狐狸,几次在信里暗示过弦一郎已经适龄,大概是想靠联姻的方式与苇名巩固同盟关系吧,听说他对长子义章和幺子卯丸就是如此安排的。”
“有过这等事吗?”
永真不由得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一心示意她把酒倒满,挑高了两道白芦苇似的眉毛,展露出一个狡黠的坏笑来:
“嗯,不过老夫没有同意。名家的小姐要是下嫁到天寒地冻的苇名来,不出三日就要哭闹着回娘家,也是一件麻烦事。”
“所以,无论氏章那家伙怎么拐弯抹角,老夫就是不接他的招。那家伙没办法,后续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想来,那佐藤家的小姑娘名字倒是叫得好听。”
永真是个悟性极高的女性,听到这里抿着嘴笑起来,兴许是同样从心底觉得这事有趣的很,刚刚喝下的浊酒让她的脸颊上显得更加红润:
“是叫'景姬'吗?”
这次,笑而不语的换成了苇名一心。
剑圣和永真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佐藤氏章三子卯丸五岁的时候,与其说是一件秘闻,不如说纯粹是一件提起来会让人笑话的倒霉事:老氏章在一次外出中由于坐骑受惊吓意外落马,从此摔伤了身子,卯丸因此成为了氏章的幺子。
在这之后,佐藤氏章也和所有无嗣或少嗣的大名一样,考虑过过继血亲或家臣的子嗣作为养子,但因同年正室竹夫人病故一事作罢。或许是因为此事对他打击甚大,一直到上京前,老氏章都没有重燃过关于养子的念头。
世子佐藤义章虽然可顶大梁,但年少气盛容易冲动行事,卯丸尚未元服,自幼身体羸弱,需要医师时刻陪护。
至于中间的那位次子,据说幼时就被送进附近的山寺里学习,几乎不为人所知,所以存在感甚是微薄,而陪伴左右的只有一位少年。
关于"景姬"的名字,也只是在氏章与一心的信笺来往之中出现过一次。久春城中虽然耳闻氏章有一女,但年龄名讳一概不知。氏章是识时务的人,见一心无意撮合,便就此作罢不再纠缠。后来那位景姬便了无音讯,究竟如何,是否被婚配给了别国大名,这就是唯有佐藤家家老以及血亲知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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