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涟漪

〔南风已起，回音徐徐。〕

离开上海的事就此搁下了，孟晚差迎春去给芩华送个信说不走了。

芩华本在气头上听到这话自然也舒心了。

蜡油淋淋漓漓的淌下来，伴着几缕微微呛臭的白烟，在昏黄发青的烛光下盈盈然，像一层层老人皮厚厚堆满在烛台，将落未落。

孟晚手上拿着关营平的资料，对着窗外发呆，竟已搞不清楚是在上海的第几个秋天。

她自知是骗不了自己，本以为自己离开这解脱，关景却像个影子一样缠着不放，现如今却总觉得空落，似是少了些什么。

又不觉在心中怪罪，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招惹。

芩华找她的时候，总也不经意时不时提一嘴关景，说是关营平勒令关景在家先休息，来年党国会招军自会再安排，也好接替他的位置。现在跟着林佑安到处跑，做起生意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还总说关景如何烦人的缠着她问关于孟晚近况的事，还说要学戏。

说到学戏，芩华嗤笑一声:他当是这么好学！

孟晚追问到底学了没。

芩华说，他非要学，自然是从最基础的学起，反正让人也教了。

想来也不会让关景好过。

孟晚想着，放心不下，总是想再见一见少年郎，却又不敢再去打扰。

只关景虽没追到孟晚，但也不曾放弃，听林佑安说转行孟晚做了服饰，想着之前与她谈戏时眸里的光彩，

想到了再找孟晚的理由，就找了芩华让人教他学唱戏。

芩华对他是极不待见的，但也经不起他日日去扰，心头一软随口答应了，把他扔给了戏班最严的那个头头，还撂下句:

少爷您身份尊贵，怎好唱生旦净这般的俗鄙之角儿，就教你丑角罢，老话说无丑不成戏，传闻那唐代皇帝也演过呢，我看与你甚是般配。

关景也不挑，自是有的学就好，也不管那戏班师傅对他百般严厉，天天练着底盘功夫，穿着小鞋走高跷，脚底都磨了不少泡。乐呵呵的。

孟晚也整日乐听芩华说关景学戏的蠢样了。

那戏班师傅问芩华说:这怕是个痴儿吧，一整天乐颠颠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学的倒快，但哪来一点少爷的样子？

芩华一甩袖子，只道了句:随他罢，既然学得快，就多给他些日课，好叫大少爷知难而退。

戏班师傅依言加了日课，却也不忍下重手，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傻子。

这天芩华来寻了孟晚，一言不发拖着她到自家戏楼，也不顾孟晚满脸疑惑，拉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自顾自嗑起了瓜子。

孟晚无法，只好坐着楼台看戏。

然一看，却又不由惊住了，台上那鼻处刷白的丑角儿，不是关景是谁？

她怔怔的看着台上努力唱的字正腔圆的角儿，眼角有些发红。

想到了那日陈良所言，心中一阵酸楚。

旁边芩华嗑着瓜子漫漫无心道:

“演的也就那样，堪堪入耳。唱的真是.....啧啧啧，只是关家少爷唱的这个首场戏，说什么都要拉上所有朋友一起欣赏。若不是他在我家门外跪了两天，撵都撵不走，我才不把戏台子借给他，简直辱了我的台子。”

孟晚环视一圈，都是生意场上的合作老板的儿子，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着台上演得满头大汗的少年，不觉已落了泪来。

戏罢，关景卸了戏妆，换回常服，请所有朋友到隔壁千鹤大酒楼吃谢宴，自掏腰包。

孟晚却再狠不下心拒绝了，跟着大家一起去了酒楼。

她看见桌上的酒杯，鬼使神差拿起放到唇边一抿。

许是孟晚今晚也本就想喝，觥筹交错间已有几分醉意，红着脸呆呆坐在位置上，脸上虽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已微微红着眼，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眼尾微勾，楚楚怜人，惹得周围一圈少爷全都看得心痒痒。

在大家不停灌酒的时候，关景早见到孟晚这桌的情景，皱着眉头大步上前，拦住了孟晚愣愣往唇边送的酒，

“诸位，我今儿这宴也差不多了，想来还没敬你们这桌，我就来敬这最后一轮，关某先干为敬了。”

说罢拿走孟晚的酒杯，仰头饮尽。

一桌的人面面相觑，碍于关景有钱有势，尽管可惜，只好陪笑着喝了酒，也就散了。

人不一会儿就散完了，孟晚却还坐在原地，双手捧着通红的脸，眼睛微咪。

关景正送完客，远远看了，只觉心尖儿一颤儿，似是微醺，脸也红了起来，挪着走到孟晚面前。

孟晚觉得自己喝酒喝的晕乎乎的。

她平日从不轻易碰酒，今儿不知怎的喝了不少，脸烫烫的，手却十分冰凉，只好坐着缓神，

见自己前面有一大坨阴影挡了光，抬头看去。

此时孟晚再无平日那般清冷，懵懵懂懂，一双大眼眨巴着，尽显柔和，关景觉着自己心都快跳化了。

半晌才在孟晚疑惑的目光中开了口，“我今日演得如何？你可喜欢？”

孟晚的眼慢慢聚了神，皱了皱眉头，甩甩脑袋，嘟起了嘴:“不好，不好，你唱的没我好。”

关景眸光一暗，点了点头，便想着走了，也不惹人烦。

然孟晚拿手拍拍自己的脸，接着轻轻的说:“唱的不好听，不好.....但我喜欢，很喜欢。”

关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蹲下，拉住孟晚的手，“真的？你喜欢吗？”

孟晚看着他，怔愣的点点头。

关景瞬间笑的开心了，想着自己再接再厉，回去继续苦练，总能接着与孟晚说上话。

想到孟晚对自己回避的态度，也不想让孟晚难为，犹豫了一下，帮她叫来同行的芩华，嘱咐好，便转身要走，却突然觉得自己衣角被拉住了。

回头一看，晕晕乎乎的孟晚正伸了手拉着他，抬着头巴巴的望着他。

“怎么了？”关景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轻声问。

“你，送我回去罢。”孟晚开口。

不顾一旁的芩华瞬间睁大的双眼。

“秋歌，你醉了，我送你，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芩华赶紧说。

孟晚摇了摇头，“芩华姐，林老爷要等你等急了。”手依然拽着关景衣角。

芩华无法，只好眼神凶狠的警告了关景一眼，啧了一声，朝着林佑安的车走去。

关景觉得自己开心的快飞了，正想招来一辆黄包车，却又被孟晚制止。

“我们，我们走着回去……像那晚一样…”孟晚红着脸慢慢说。

关景听了一怔，只觉得像是在梦里，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附和，

“好，我们走回去，像那晚一样。”

像那晚一样，迎着月光，沿着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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