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侍女当中的几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去。这时过来一群有好几个女人。柳小雨甲当看到走在前边靠近过来的年轻女人时,

心里想,她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继王妃武惠妃之后,集皇上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淑妃吗?她显得那么高傲矜持。她的身材与柳小雨甲不同,长得修长而苗条,面相也与身材相称,长脸,下颊小巧而俊俏,也许是在灯下吧,看上去有点尖。一个侍女走过来告知柳小雨甲说：“万淑妃来了!”

柳小雨甲见万淑妃在御座前施了一礼,就象夸耀自己的姿色一样,把视线投向皇上,缓缓地划了个半圆,环视了一下左右。那种动作,的的确确象是让皇上从各种角度都可以欣赏自己的姿态似的。让皇上一一检阅自己的侧脸、背姿、走相、化妆、衣裳,好象是在说:“怎么样?美吧!”

万淑妃让皇上检阅完了之后,把直对着皇上的视线收回来,立即转向了柳小雨甲。柳小雨甲这是头一次从正面看万淑妃,觉得她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这美是既有气派,而又温柔。特别是在小小的嘴边上有特征。口红与柳小雨甲的不同,涂得古朴而雅致。在这一瞬间,形状优美的小嘴动了一下。嘴唇刚一张开,就迸出来细而清脆的过去柳小雨甲所没听到过的声音

“听说你的眼泪是红色的,出的汗味如香玉,出生的时侯就有玉环戴在右臂上,不知是真是假。今宵有幸得以相见。”说罢万淑妃笑了。那笑声真可说是珠落玉盘,清脆异常。柳小雨甲听罢,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她发现在万淑妃的话语中,包合着揶揄自已的露骨的恶意。出生时自己臂上套着一个玉环,这只是在家乡极为亲近的人们中间的话题,柳小雨甲在巫云楼时也曾听鸨母沈妈讲过,不知真假，以为肯定是柳小雨乙的事情。这样一些不辨真假的传说,但从前确曾在几个巫云楼的恩客之间流传过的话,也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常在巫云楼出入的一个市井诗人,曾把“泪如红冰滴,汗如香玉流”这样的游戏短诗写来献给柳小雨甲。那不过是称道柳小雨甲的美罢了,这对巫云楼也好,柳小雨甲本人也好,都带有不愿公之于众的性质。这样的事,万淑妃是怎么知道的呢?

柳小雨甲看见万淑妃走近自己,自己也站了起来。但是,万淑妃并没有往柳小雨甲的前面来,而是以御座为中心,往柳小雨甲的相反方向自己的座席走去。

宴席从万淑妃出现的时候起,更加热闹了,宫妓侍宴,轮流把盏。柳小雨甲与皇上自那以后再没有交谈什么。但是,皇上不管柳小雨甲听还是没听,对新献上来的酒作了说明。几乎都是异国的酒。柳小雨甲出于礼仪,总是捧起酒来,端到嘴边沾一点儿。

约莫一刻来钟,万淑妃从座席上站了起来。她带着几个侍女,从大厅里退了出去。万淑妃在座期间,柳小雨甲哪怕是端起酒杯,音乐也不那么高昂,可是万淑妃一不在场,乐声便又大作起来。而且此时的音乐渐次变得激烈狂躁了。柳小雨甲让侍女催促着离开了座席。她对皇上施过一礼离开大厅之后,觉得夜间的冷空气沁人肌肤,月光的冷沁人眼目。柳小雨甲感到脚下有些飘飘然。这是她初次经历的。象今天晚上这样喝这么多,而且喝了许多种类的酒,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喝醉酒原来是这样的滋味,也是初次体验。

柳小雨甲被引导到尽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有生着花的天瓮、有绣帐、烛台,其他家具摆得满满的。柳小雨甲被几个侍女搀扶着领到里面的化妆室,全身擦拭干净,重新化过妆,换上了睡衣。这个房间比宫殿的哪个房间都暖和而宁静。柳小雨甲命一个侍女拿茶来喝了。这时,柳小雨甲感到醉意更浓。哪怕动一下手脚,都倦怠得感到吃力。柳小雨甲想接触一下外面的冷空气,在睡衣上面披了件衣服,站到了房门口。这房前也有回廊。在回廊的那一边,是一片用石头砌的大厅，只是同刚才大厅前的石台不同,这里的石台上除了白色石头之外,还配着碧色和浅桃色的石头,不象大厅前面的广场那么荒凉冷落。

“请回房里去吧。”侍女说道。可是柳小雨甲却还想在夜间空气里再多站一会儿,好醒醒酒。当身子让夜间的冷空气凉得象冰一样的时候,柳小雨甲才回到房间。接着,她撩开房间里边床上的锦帐。侍女出去时,因把烛台上的灯给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打开卧榻的帐子,柳小雨甲突然感到床上暗处似乎有人,开着帐子呆住了。只在这时,柳小雨甲本能地把身子往后退了退,因为她觉得好象有人躲在那里。

“雨娘,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讲出来的还是那个沉重有力的声音，是皇上。

“妾……什么都……不想要。”柳小雨甲身子僵硬,结结巴巴地说。

“你对人世还有什么希求?”

“我想象万淑妃那样漂亮。”

对此,皇上没有回答。

“此外还有什么希求?”过了一会儿,皇上又说。

“没有。”

“本想满足你的要求,可你说没有希求,这可就不好办了。”

“既然这样,我就说。凡是皇上所希望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朕所有的愿望都已实现。再也没有什么新的愿望了。是的,要说有的话,只有一个,那就是长生不老。”

“硬要说嘛,还想得到异国之宝。”

“想骑一骑象。”

“再建一座天坛,祭祀上天。”

“发现逆臣奸党统统杀光。”

柳小雨甲听着,浑身颤抖不已。她默默无言,只是一一点头,然面并未弄清其含义。所清楚的是想干这些事完全干得出来的人物,而且总会这么干的人物,如今已躺卧在自己面前。

“这些事暂且丢在一边。”

“如今朕所喜欢的,就是你！”

与此同时,柳小雨甲感到自己的手,让帐子里伸出来的皇上的手给抓住了。柳小雨甲被顺顺当当地拽进了卧榻。她没有抵抗。柳小雨甲感到自己想要爱身边这个人。并不是想爱,此时柳小雨甲已经爱上他了。柳小雨甲觉得自己所爱的,超出了世界上的一切。那是力量,是天,是柳小雨甲自身在这个世界的命运。

“老头子!”

皇上的喊声,惊醒了柳小雨甲。寝室里熄灭了灯火,一片漆黑。

“老头子,老头子!”

皇上的叫喊声非同寻常,明显地是惧怕什么。猛烈的风声,打在寝室前面石台子上飒飒吹过。风声一过,又听到覆盖着宫殿的丘陵中的杂木林发出的噪音,就象远处海啸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

“老头子不在吗?吴良在哪里?叫老头子,快喊吴良来!”皇上半坐在卧榻上。

“阁下怎么啦?”柳小雨甲问道。

“谁?”

在发出这惊问声的同时,柳小雨甲觉察到对方缩了一下身子,为此柳小雨甲觉得黑暗也象跟着摇荡起来的一般。

“你是谁?”

“我是雨娘。”柳小雨甲也不自觉地用起了那个世界对她的称呼。

“唔,雨娘呀。”皇上这时才苏醒过来,低声说。接着又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象有人躲在屋里,可不能大意。”

柳小雨甲不由地四下里望了望。在笼罩着卧榻的暗夜中,会潜藏着什么人吗?柳小雨甲也坐起上半身屏息静听。这时,觉得更黑了,到处都象有人手持凶器在窥伺着他们,似有无数刺客的凶猛目光,镶嵌在黑喑之中。两人都屏着息,憋得透不过气来。

“快叫老头子来!”皇上又喊道。

这次是清楚的喊叫声。他虽然让喊老头子,可是柳小雨甲却不知怎样喊法。过了一会儿,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闪出一线灯火,接着猛地增加了亮度,与此同时,听到了有几个人蹑足走近的声音。来的是一群侍女。如同日间一样,她们穿震得整整齐齐。

“是陛下喊我们吗?”

几个侍女手提灯笼,如同捧着一般弯下了腰。柳小雨甲合上睡衣的前襟,瞧看了一下室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少时,由一个待女给最大的灯烛点上了火。室内登时明亮起来,铮亮而豪华的家具桌、精、花架、大花瓶、氯金色鸟笼、瓮、吊灯、卧榻、水壶都色彩斑斓、形状各异地浮现出来。

“老头子在这里值宿吗?”

“是的。”

“把他传来！”

侍女们一齐点头领命,各个手持提灯退了出去。柳小雨甲绷直着身子默默不语。她看不出是真的出了什么可疑之事。柳小雨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既象刚刚入睡,又象过了好久似的。身体中逸乐的余势尚未全消,体内还封闭着热气,只皮肤表面象石头那么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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