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说〕〔共三部六曲〕〈1.1.30西门读草天〉
*战*争*下*的*和*平*
鲁岱著
〔1.1.30西门读草天〕
很可惜,西门平跑出门以后并没有见到东门下娃。原因很特别,她迟到了一两分钟,东门下娃已被县长路仁用机动车接走了。西门平远远地看见县府的车子往前路飞行。她呆在那里朝着机动车方向高声叫喊:“下娃妹妹,我有事要找你。”“我知道,西门嫂子。”东门下娃也放开喉咙回话:“等候我回来以后再说吧。”后来,又通了一些话,可是双方已经无法再听清楚了。看看西门平,她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官车,潸然泪下。这是一个黄昏前的时间,太阳离西山只有几尺高了。西门平似乎不想回家了。又过了一些时间,村口的人都陆续回自己的屋子了,只有西门平还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随着太阳渐渐落下,晚风阵阵袭来。这时节已是寒凉噤体了,加之这夜儿刮来的又是西北风,更觉得令人心颤,令人不寒而栗。西门平一时望望西北,一时看看太阳,好像已没有什么主张了。更令她害怕的是又要遭受一个黑夜难眠之苦了。是的,这许多时日以来,她几乎每个夜晚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仿佛惧怕夜间一样,入夜难睡。她还常常躺在床上流眼泪,有时泪洗面颊,有时泪湿枕巾,有时看着身边两个熟睡的孩子细声哭泣,甚至也有彻夜不眠之痛!西门平想到这里,真的有点儿害怕回家了。不知怎的,此时的西门平一反常常态,仿佛憎恨起古人来了:“为什么过去的唐诗、宋词、元曲、汉赋及明清小说中,有那么多的是思念自己的家?特别是元代著名散曲家马致远,一首《天净沙•秋思》让后人绝笔!”即刻,这首千古绝曲似乎就在眼前掠过: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想到自己这冬日的黄昏悲景,西门平感觉眼前仿佛又有一首新的曲子《天净沙•冬思》浮现:
西阳落泪褴襟,晚风削面逼人,吊叶沙沙剑隐。夜临寒近,可怜人怕家门。
这一夜,西门平又失眠了。天还未亮,西门平早早地起床了。昨天留下的一盆换洗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浆洗,她要趁孩子还没有睡醒,把衣服洗涤出来,凉在院子里才算完事。这后院有一处小室,用以堆放柴草,往年,这柴房的柴草塞得满满的,可今年还堆放不到一半。柴房的一截空间,如今已塞满了被东门高盘等人摔坏砸碎的杂物。西门平向内乜了一眼,即生心寒。桌面,凳脚,橱门,床架等,摊成一片,还有她最为喜爱的古懂嫁妆“丹凤梳妆台”,也被他们碎的不像样子,现在撂在柴房角落里。西门平又要流泪了。这是她娘家一件最为珍贵的嫁妆礼物。五年前,丹凤梳妆台被抬到这里时,还被村里人称赞了一番。西门平的娘家是西门岭村。这西门岭离东门隆很远,足足在10千米开外。她娘屋也没什么多的人,父亲早已不在,一个哥哥左腿残废,去年又生了一场怪病,归了西天。现在只有一个老母亲了,幸好有一个单身伯伯,与母亲相依为命。关于这事,西门岭人也不曾非议。十年前,也正是她父亲去世三年以后,村里有好心人从中作合,让母亲与伯伯住在了一起。现如今,两位老人还算是生活得很好的。前两三年,西门平一家子撑得比较好的时候,还时常给家里一些照顾。近年来,由于枪口和子弹两个孩子常常给家中带来不乐,西门平也就回娘家的少了。反过来,西门平还经常回家去争些光,如拿点什么的给家里贴补。因为,两个老人都勤俭,使经济略有结余。西门平想到这里,不觉眼里已有了几粒豆大的泪珠滚下来。
一连三天过去,东门下娃还没有回到东门隆。还好,东门和的病情有所好转。
又是一日早晨,西门平在村口水塘边洗衣裳,枪口和子弹在塘岸玩耍。在这塘边还有好几个妇女。这时刻,在塘岸的那一边,也有四五个孩子在闹着玩。开始,枪口子弹要过去的,西门平阻止了他们,并强迫孩子呆在自己的身边活动,以免惹事生非。过了一阵子工夫,听到对岸孩子一串尖叫声:“有人落水了啊!”众妇女抬头一看,见有两个孩子一同的被摔到了水塘里,还在咕噜咕噜的大口喝水。枪口子弹也看到了,也许是在用激情喊人去救命:“枪口对着你。”“子弹打不死。”两个人轮番的向外发出理应是求救的信号。与此同时,包括西门平在内的三个妇女一刹那间狂跑到那边塘岸,跳进冰冷的塘水里。经过三个人的通力合作,因为塘水并不很深,这一男一女的两个落水孩子很快被救了上岸来。这时,枪口与子弹也迅速的跑了过去,兴许是见了孩子得救而喜的发狂,他两人便朝着落水孩子拼命地喊那两句话。大人们还没有来得及顾上枪口和子弹的举止言行,只管全力营救那落水的孩子。一会子之后,两个落水孩子的妈妈各自抱起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都激烈地吐水,但又吐不出来。因刚才跳进水塘救人而致衣装湿淋淋的西门平,见此危情之后,忍着寒冷急的说:“快,孩子给我。”即刻,一个就近的落水女孩的妈妈将孩子交与了西门平。西门平抱着那个女孩匍匐在自己的右边大腿上。真的,女孩一下的吐出来了许多水。正当西门平又要去搂另一个溺水孩子时,孩子妈却厉声吼叫:“谁让你摸我的孩子?你这臭婆娘的,都是你养的一对死鬼,死不了的鬼给喊了的。现在人都这样了,还要喊那话!”说着,那妇女顺手将西门平用力往外一推,两个人双双的栽在了地上。由于西门平穿的是湿水衣服,故还沾了一屁股的泥土。这时,那个妇女怀里的男孩又在剧烈的作呕,还时不时的被呛水到喉咙里引起咳嗽,致使情况更加危急。急乱时刻,子弹一下子钻进了人群,枪口也在外围转动。大概见了大家乱着一团,枪口用力喊话:“枪口对着你。”人群中的子弹也胡乱地接话:“子弹打不死。”两个人又轮番的喊了三四遍。忽地,那个被西门平急救过的女孩子又流畅地吐出来了几口水,人就慢慢的平服下来了,显得没事了。这时,就有个年轻妇女劝说:“余家嫂子,你就把孩子交给西门嫂子吧,她做这事在行。只要能救得孩子,我们就甭管那么多了。”“不,不,不要她沾边。她是一个枪弹精,枪弹妖精!”就这样,这个姓余的妇女又让孩子耽误了许长救治时间。这时,孩子由于头颈部向上,又是不停地呕吐,也许是腹部内容物被呛进了气管的缘故,孩子已显得有些呼吸困难了。可是,那个妇女仍然在大骂枪口子弹,大骂西门平。在这人命关天的紧急时刻,西门平也顾不得太多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将手上那个溺水的女孩子交还给她的妈妈,自己一脚迈过去,将那个余姓手中的孩子抢了过来,让孩子的口鼻子朝下,伏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孩子吐水。眼看孩子有救了,可恰在这时,姓余的妇女发疯似的一把劲使出,又把自己的孩子从西门平的腿上返拉了回去。正是由于这一扯一拉的,也许是食管内的水通过咽喉部更多地倒灌进了气管的缘故,孩子已奄奄一息了。余姓妇女见孩子已快不行了,就抱起来往村外跑去找医生。可是,还没有走出几十米路程,孩子已经完全断气了,死了。
噩耗惊动了整个东门隆。
原来,这个溺死的男童是东门高坎的儿子,那个余姓妇女是高坎的老婆。大概是偏听了东门高坎的老婆的诬告,这日下午,东门高蝤组织了一帮人,冲进西门平的屋子,不问三长两短,放一把火将这屋子烧了起来。好在有人将东门和扶了出去,不然,东门和也被烧死了。看着熊熊大火,西门平哭得死去话来。东门和也气愤得差点儿晕过去了。一大阵子之后,东门高坎一家人还觉得不解恨。东门高盘又要将枪口和子弹两个孩子送到火中活活烧死,还是东门护与东门高振两个人联手竭力阻止,才让枪口与子弹捡了两条小命!这天底下竟有如此的惨事冤情:
出生残废骂为妖,不会言词理不饶。
心里怕枪诬子弹,泱泱社会责愚谣。
欺贫虐幼连家祸,放火焚童断户烧。
无理横天谁担罪,红尘世界鬼相邀。
入夜时分,西门平的房子渐渐灭火了,烧尽了。西门平的嗓子也已经哭哑了,眼泪也流干了。东门和的病情加重,动弹已感觉困难了。村里有好几户人家先后劝慰西门平将一家子人带到他们的屋里暂住一段时间。可是,西门平只同意东门和一人暂住在东门本银家,自己带着两个懵懂的孩子还没有选择这夜间的归宿。在东门本银的家门口,石造瑛问西门平:“天已渐渐黑了,你还准备到哪儿去?”西门平的喉咙本来就很难发音了,可这时她还是竭力用嘶哑的声音回话:“我带两个孩子去外面转一转。你进屋里去,东门和暂且还行动困难,请你在他还没有完全康复之前,让他多住些时日。石婶子,谢谢了,拜托了!”“这个是自然。”石造瑛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你外出转转也好,换换气氛。我在做饭,捱会子你带着两个孩子来吃饭就是了。晚上你们四个人都在我家歇宿。正好,我屋子里有一张空床铺,挤挤还行。”西门平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石造瑛掬了一个躬,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拖着两条腿,带着两个可怜巴巴的孩子离开了石造瑛的家。望着西门平手牵着一对儿女失魂似的离去,石造瑛立即感觉心里一阵子惊虚。
夜幕降临了,村烟渐渐断尾,屋檐下的麻雀也开始归巢备宿。路边的虫子,有的蜷曲在枯黄的草丛里,有的爬到稀零巴落的叶子背面,有的钻进土孔过夜。山上的林鸟,只有少数持岗守哨者还立在枝头,担当着夜里的看护神,其余的同伴们都已安稳地偎暖在窝子里了。还有叶儿花儿杆儿什么的,也暂停了光合作用,关闭了身上的气孔,休息养神。天空和地面,仿佛形成两个对口咬合的轮圈,不让风儿汽儿光儿什么的于黑夜中通行。万事万物似乎都已踏进了另一个生息世界。这天底下,好像只有西门平一人带着两个无知的孩子还找不到这寒夜的归宿。他们娘儿三个人,在走出村东头的小路上,一步一步地漫无目标的穿行在这死宿般的天籁中。他们的脚步乱了,心绪也乱了,看看黑桶似的眼前方向,他们一时想坐在草丛,一时想钻进山林,一时又觉得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尽管这路径烂熟于心,可今儿夜里感觉一片陌生。枪口和子弹,不知是害怕还是突然懂事了。这时刻,他俩一声不吭,一人牵着一只手,伴随着妈妈慢慢前行。走着走着,枪口忽然往下一沉,西门平松手去一摸,原来是一个田缺口,枪口的一只脚掉了进去。西门平松开了另一只手,合力将枪口提抱了起来,放在前面,又回身去抱子弹过了缺口。两个孩子也真的懂事了似的,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曾哭喊一声。西门平反倒无声地抽泣了起来,仿佛心里在流血:“是扔掉他们姐弟俩?还是我们娘儿仨不再回头……”
天不逼人死,人却逼死人。
西门平就地坐了下来,想先喘喘气。她随手曳了两个孩子也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西门平睁开眼睛朝天空望了望,心里盼着能找到一两颗星光,可是,睁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区别。今晚,天空布满了阴森森的云层,铁桶般的封死了大地。西门平索性紧闭了双眼而静静地休息。今日整个白昼的时间只有中午在石造瑛家吃了半碗饭,腹中的饥饿几乎要打倒人的精神了。然而,令西门平自己也思索不解的是,这时刻,眼前方向仿佛有一个亮点,这亮点又像一根燃烧着的火柴,正在点燃自己的房子。突然,一幕惨景好像正从村头方位飘忽过来:
东门高盘站在禾场中间的石磙上面,指挥他的帮凶们高声叫喊:“去把枪口与子弹两个小王八捉捕过来,扔到火中去,烧死他们!去,快!”随着话音落下,一伙五六个凶手一哄而去了村中,在一个小巷子里将枪口和子弹从西门平的身边抢了过来。西门平死活不肯放手,可是,这伙人不容分说,更不容抗拒,他们分出两个强壮的人逮住西门平的两只手,强行将孩子掳走。这期间,还有其中的一个人顺手一推掌过去,将抗争中的西门平打翻在地上。尽管西门平又是哭又是喊,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解救。看看那伙气势汹汹的打手掳走了枪口和子弹,西门平一下子晕过去了。在掠人过程中,枪口和子弹也奋力反抗,口里还拼劲的喊话“枪口对着你。枪口对着你。”“子弹打不死。子弹打不死。”然而,孩子们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更无力回天。帮凶们得手后,发出一阵狼嚎般的笑声,跟群在裹挟孩子的两个人后面,幸冲冲地向火场走去。到了西门平的家门口,他们就将枪口和子弹交与了东门高盘。一见到两个孩子,高盘的双眼,顿时睁大,似两面铜锣,人一弯腰,就如饿狼扑羊羔,两只手一出,孩子就被双双的抓了起来,并举过头顶,然后,一步一步地向火场走去。两个孩子在高空中拼命挣扎,也拼命地喊那两句话,但是丝毫减低不了东门高盘向大火行进的速度。他一步一个“嗨嗬”,一步一个冷笑“嘿嘿”,渐渐逼近火场。正待东门高盘畜足力气而准备将两个孩子一起扔到火海中去时,后面有一个人骤然拦腰抱住了他的身体。高盘来不及辨认来者是谁,便疯狂使了一个“驴子钩蹄倒挂”的功夫,将反抱他的人击倒在地下了。眼看这个人已无力阻止东门高盘的野狼人性的失望时刻,又有一个人从侧面猛力一撞,让东门高盘连同两个孩子都跌倒在了地面。同时,撞击高盘的人厉声吼叫:“六弟,不可胡来!”可是,高盘还不肯罢休,他丢开枪口和子弹转而与这高振动起手来。这时被打翻在地的东门护也迅速的爬起来,一边去帮力高振,一边高声叫喊:“快来人啊,快去救孩子!”在东门护的连续催喊下,从禾场外边陆续跑过来了几个妇女,一齐的抢走了枪口和子弹。同时,东门高振和东门护也联手制伏了东门高盘。两个小生命得救了!
西门平掠影这一幕,惊恐万分,悲痛万分,同时也憎恨万分!正是由于这种有形的悲痛化作了无形的愤恨,西门平的思维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偏偏不去死!你们这帮狗崽子总要我死了吧,休想!我们就是要好好地活着,活给你们看!活着,是我们的权利;生命,是我们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干涉,无权说三道四!即便是枪口和子弹,也是无罪的!相反,他们是两个生命的弱者,是两个语言残疾人,他们应该受到人们的同情,应该得到人们的理解,应该享受社会的帮助!然而,怎么?怎么了?这一切都反过来了!这是老天的不公平,这是人间的灰暗面,这是社会的旋涡,这是人性的扭曲!”西门平仿佛一下子刚贞了起来,一下子理智了起来,一下子崇尚了起来!这时,她抬头一望,见天空虽然依然漆黑,可是,在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这个亮点还在一闪一闪的晃动。西门平还不晓得这个亮点是灯火还是鬼火,更不知道它是灾星还是救星。一切答案似乎都框定在了一首神秘的宋词《苏幕遮•草天》之中:
夜云天,阴草地。黑路摸行,满脚芒菁累。携女牵儿寻墓死,留去无分,心乱人天坠。
恨如山,亲似水。人不怜人,天有怜人泪。枯草有灵非火毁,焚叶存根,必是逢春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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