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平安夜（19407）

二.1940·柏林

战争已经持续一年了，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上了战场。他们的心开始变得僵硬，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有些人啊，因为适应不了这种变幻，被永远留在了战场上，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柏林要比美因茨热闹多了。人群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前进着。橘黄照到雪上反射出阳光一般的颜色，小孩子们在街上奔跑，亦或是隔着各自的窗台向对面送上平安夜祝福，情侣手牵着手准备着圣诞礼物。四名青年搭着肩，几乎是漫无目地走着，其中一名青年向路边一名有着漂亮面孔的女性吹了声口哨——而她根本不理睬那青年。诺依曼兄妹走在路上，马科斯时不时用手抚去拉文德肩上的积雪——雪仍在飘落。他们看到费恩正在酒馆门口招着手。

一年了。费恩长高了不少，脸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碴，栗色的卷发垂到微微泛红的眼睑边——这张脸依旧是稚气未脱。可是一种新事物开始悄悄出现在他绿色的眸子里，它捂住他的恐惧，它时不时蒙住他的双眼，随后它会成为他心中的桎梏，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它们来自冰冷的步枪，腐烂的尸体与伤员痛苦的嚎叫。

三人找了一处稍微清净的座位坐下。四周有许多来寻找慰问的士兵，他们嚷嚷着，喝着酒，像孩子一样打闹；闷热的空气中充斥着酒，汗液与铁锈的气味；笑声，骂声与喝彩声在人群中起伏。一名金发绿眼的英俊青年拿着一张类似信件的纸在读着，他身边是另一名青年——他有着栗色卷发和与天空同样颜色的蓝眼睛——很明显他对对方手上的信怀有好奇。信件遮挡住了那金发青年溢出的的笑意。点完餐后，马科斯发起了话题：“伙计，军队里的生活怎么样？”这话明显是对费恩说的。马科斯和费恩通信，几乎没有一封是正正经经写出来的，信里边写满了各种语言的脏话，酒馆笑话与收集来的贴纸——他们都有这个习惯——同时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但其实马科斯很好奇锅防军的生活，马科斯在心底深深地爱着他的朋友，只是他们之前太乐衷于捉弄对方。同时，马科斯也顾及到了拉文德的感受，补充了一句：“拉文德，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拉文德点了点头。马科斯真的有点儿傻，她在心里暗笑着——她一直和哥哥保持着联系，马科斯不止一次地跟她讲，一定要认认真真记录她的生活并告诉他，若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和他说——费恩打了个哈欠，边蹬椅子边对马科斯的提问做出回应，慢悠悠的。

“还不错，嗯。”费恩咬了一口刚来的黑麦面包，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些老兵总是欺负新兵，不过后来我们学会些东西他们就收敛多了。军队里的伙食也不错，就是有时会出乱子，上次几个新兵在排队时起冲突了结果整顿午餐都乱套了，当然他们几个也被禁闭了；有一次食堂的菜吃得我拉肚子。还有啊......”

“打住，打住。”拉文德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毫不客气地转移了话题：“你们谁还有和洛缇保持着联系吗？”

费恩有些不满，扶着快要散架的椅子向拉文德翻了翻白眼。“上次和她联系已经是四月份了，从那次起她就再也没有回我信了，她生日前几天我给她寄了礼物，可是到了今天回信都没来。”马科斯回答着，端起啤酒啜了一大口。

“她该不会出事了吧......”拉文德有些焦虑，“会不会被抓去集中营了？她上次和我说犹太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

“别担心。”费恩拍了拍拉文德的肩膀，“我上次给她寄生日礼物她都回信了，或许只是碰巧她搬家了没收到你的信。”马科斯也附和：“没事的，她会好好的。”

话虽这么说，其实三个年轻人心中都有顾虑，事实会如此令人安心吗？他们只能把这些事放在心后。

酒精缓解了压抑的气氛，至少算是是一时间。天色已晚，气温明显下降了不少。三个年轻人都有点儿喝醉，拉文德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费恩和马科斯一边打闹一边继续灌酒，凑到对方耳边讲荤段子。“别被你妹听到了。”他们没有注意到拉文德已经睡着，低声呢喃着什么。她梦见了老朋友。

“洛缇，平安夜快乐。”

1940·集中营

碎石的撞击声单调地起伏着，天下着雪，失去了灵魂的人们无力地移动着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采石场，灰色的人们。

洛缇无精打采地搬着石块，胃溃疡带来的阵痛让她头昏脑胀。她脑海里的记忆像泛滥的河水一样翻滚着，难以抑制的痛苦混合在回忆中。她想起父母被处决时绝望的眼神，看见孩子们被卡车带走时惊恐的哭泣，听见士兵催促她时粗暴的呵斥。有时候她会质疑为什么一切会是这样，难道只因为她是个犹太人吗？难道只因为她别着黄色六芒星吗？她想不通，或许她再也没有想通的机会了。

天很冷。洛缇看到那个看守她们的士兵手里提着一包东西，看上去像是圣诞礼物，她记起今天是平安夜。虽然这对她本人并没意义，但在以往每年的圣诞节她都陪她的朋友们过。今天的天空很清澈，让人分不清那些白色的光亮是星星还是雪花。她望着夜空出了神，想起了她的家人与朋友，还有那些回忆。那个新来的士兵察觉到了洛缇的心不在焉，大声呵斥道：

“别停，快点，犹太佬！”

洛缇回过神来，继续手中的工作。那个士兵长得真的很像拉文德。她和她的朋友诺依曼，已经快一年没有联系了。几个月前诺依曼参军了，现在应该还在训练期。战争会把她变成什么样子呢？洛缇思考着。

她后悔没有拆开那几张稍迟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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