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钟

第一次写情书时激情在我心口沸腾翻涌。我想写落日、晨昏、和其他在这片土地上显得太过奢侈的意象。提笔我只是说:请允许我这般无能为力地爱着你。

我像猎犬一样地从到些工厂去嗅探他的存在的痕迹，然后冒冒失失堵在他下班路上，手里拿着年代久远的希腊人写的诗集，日复一日地在洪流似的庸人中眺望我的阿芙罗狄忒，他穿一身灰蒙蒙的大衣，远看去和人群混作一块，仿佛是这黑暗年代的一部分。我一面睁大眼睛细细辨认，一面悲哀地想，他怎能不是永远都出挑的。

有那么一回，我走到他面前了，人人都看着我。他们的眼神让我明白，他们都清楚我是个大学生，alpha，是那类无所事事、有余力谈情说爱的少年。

“先生。”我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仍死死抱着我的诗集，它提醒我拉丁的血脉在我血管里奔流，“先生……您见过我的。”

我的身体悖离我的意志，它贪婪地、痛苦万分地深深呼吸，向世界可悲地乞求早已逝去的爱与自由，肺部却唯有冷风进进出出。

周遭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我晓得这些做工的在嗤笑我——我有领主老爷的性别和中产的家境，却面对着一个纺织厂的omega畏畏缩缩。

“我有话，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说。”我仓皇地将夹在书里的信封递上去，好像整个人在颤抖，或者整个人都僵直。

爱神。爱神。我的血里响起流动的呼唤，来自旧日的希腊城邦。爱神，我求你做我的媒人。共和国阴影下，萨福仅剩的魂魄垂怜注视着我。

我猜过他会惊讶、会羞怯、甚至会冷脸撕毁我初生的情潮。可他露出我至今不知意味的神色,像悲哀又像释然。我看着他将未开封的信放进口袋，动作很慢也很郑重，只是平静得出奇。

“谢谢。”他相当礼节性地笑着，望向我的水色眼睛里有坦诚的温和。一切我设想好的台词瞬间消解成脑中纷扬的雪，刻骨而轻微的凉意顺脊背蜿蜒而下。

霎时我头脑发热，恨不能直接跪在地上为自己直白的卑劣认罪。——多让我看一会，靠近一点，我的夏娃、绮瑟、贝亚特丽斯。支离破碎的音节的前兆从我口中溢出。

“小姐。”他说，“晚上好。”

不知为何，我始终认为他真正对我说的是——小姐，站起来。他如何看国王的权杖，便也如何看我卑下的姿态。

那一刻我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我注定要倾心于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他不会爱强权，也不会爱奴性。

我的爱人他从未责怪过我什么。直到我同他讲话时再也不发抖、直到我敢和他对视，看着夕阳在他眼里一点点绽放开，直到我说出“我爱你”的很久后，某天破晓，我惊醒得突兀，猛然意识到，尚未婚嫁的omega和alpha谈话，必然承担着被斥责不贞的风险。

我曾绝望地以为我注定要被放逐进一段浅薄的婚姻，接二连三地将婴孩带到昏黑丑恶的世上，跌跌撞撞乃至满身烟火，当我终于再次睁开眼自我审视，镜中人有一张泯然大众的苍老面孔，气质和父辈别无二致。

可我害怕那样。早在开学起我就暗自对着随处可见的总//统画像发誓过，我要爱，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过的深爱,国王休想让我鞠躬，我只对爱称臣。

那时我针织线衫的袖口卷到手臂，嘴里念的是化学公式，心里想的是到西边去。现在我终于表里如一了，身侧有清醒而坚韧的爱人，脑中有无却而美丽的文字，过去难以面世的荒谬和叛逆，都能贴在另一个人耳畔轻声说出。

我开始与他约会，我们秘密地听电台、喝咖啡、甚至花上百列伊去买当//局早已查//禁的书籍，关于/人权/运动和国/际/主义。我冷眼旁观着我的祖//国烂在泥地里，农奴横死街头的同时广播欲盖弥彰地吹嘘生/产/力的发展，以威严的巧语抹杀一切苦难。而他总是很安静。他比我看过更多的书，连那些我傲慢以待的希腊史诗都能说出些见地，偶尔他会翻翻我的课本，感叹自己要是能上大学多好，但并未见自怜自艾。我不敢问他究竟是真的不难过还是习于难过，只有一点毫无疑问，他的内敛让我更痛惜。每每想到我的挚爱他是个omega,我便心如刀绞。

我的先祖一定是纯正的希腊人。仿佛柏拉图亲口告诫过我:倘使你真的爱他，除了性，什么都要和他谈论。我学会了点烟，尽管要费番功夫方能在黑市搞到一包。火焰炙烤下它蜷缩着化作裊袅青烟，我被包裹在近乎毒气般刺鼻的气味中呛咳流泪，嗅不到半分信息素的味道，只得怔怔看着它最终熄灭。它好像是个可悲的理想主义者，出于某个虚无缥缈的缘由把自己烧尽成一段焦黑的灰尘。

与此同时我质问着一切——体制，尊严，普世价值。我愈发意识到世界面目可憎，就愈发无药可救地爱他。同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通常在第四个孩子出生时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情,擅自将我的欢喜解读出猥//亵意味，而后以审判娼///妓/的眼神愤愤地盯着他漂亮的脸。我无数次意欲和这群伪君子撕打，而后转念一想，他若能算是放/荡，我就热烈地爱着他的放/荡。

那段日子里，我思考出了自己关于爱的定义——爱不是从属，不是繁衍。爱是最庸常的神性，爱是最高尚的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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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没说过那屁话 是我自己说的【我本人不同意】攻因为痛恨父权所以矫枉过正般地不肯承认她同样爱受的肉体 她无法正视“差异”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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