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到了。
不到两百里的路程,却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跋涉,这让萧珪无比怀念发动机的轰鸣与平坦如砥的高速公路。
不过,能够亲眼目睹繁华似锦的盛唐东都,萧珪也是感觉,这一点旅途的疲劳倒也算值得。
洛阳,十三朝古都,百余帝王定鼎九州之地,五千年文明之渊薮,历代王朝兴衰的见证者。有关它的历史和故事,可以写满一整座历史博物馆。
如今的大唐子民对它最深的印象之一,该是将它与一代女皇武则天联系在一起。
在女皇的时代里,这里曾被唤作神都。她曾与女皇一同震撼了历史,惊艳了世人。
如今,女皇已然长眠于泰陵,神都复为大唐之陪都。但洛阳依旧残留着女皇留下的妩媚姝艳之烙印,那满城耀眼的牡丹与色泽缤纷的宫城,仿佛都在静静的叙说属于女皇的传奇和辉煌。
数十年仿佛就是一个轮回,现在已是属于女皇之孙,李隆基的时代。
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李隆基引领大唐迎来了亘古未有的太平盛世。如今在大唐臣民的心目当中,李隆基就是百世不出的天之骄子,更是顶礼膜拜的圣贤明君。
年初,大唐的天子李隆基从帝国的都城长安,移驾来到了东都洛阳。于是举城整肃威壮,路上多见列队巡逻的铁甲士兵。于是举城神彩焕然,所有街道一尘不染,就连路边的垂柳枝条都已修剪得整整齐齐。整座城池似乎都因为浸染了李隆基的帝王之气,因而变得光彩照人,威仪隆重。
萧珪坐在马车上,从长夏门而入洛阳城,通天津桥而跨洛水,直往北市而去。
一路上清尘都撩起车帘未曾放下,指着窗外滔滔不绝的讲解洛阳的景观。比如金人西来的白马寺,绿姝坠楼的金谷园。北邙山葬尽古今王侯,天津桥半月横秋,洛神赋千古风流。
她虽是东扯西扯没个章法,一会儿地理一会历史再又才子文人爱情故事,但胜在口若悬河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未见停歇,便让萧珪觉得,这姑娘如果不做婢女的话,该也是一位更加优秀的导游。
听着清尘的讲解,看着窗外的行人车马与草木砖瓦,萧珪感觉,中华的历史与大唐的辉煌,全都他在眼前绽放。
初次离开家门的奴奴,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稚气的大眼睛里时时都有光芒闪烁。除了对清尘的见多识广充满了仰慕,这一趟旅程,或许也是打开了她心灵与视野的若干新窗。
进入北市之后,马车的行速明显慢了下来,因为行人实在太多。清尘的讲解也变得单一而无趣。
“看,这里是王记,我们的商铺!”
“看,那里也是王记!”
“王记!还是王记!又是王记!”
王元宝做为长安屈指可数的富商,在洛阳的铺面也是多到数不胜数。据说他早年是因琉璃瓦的生意而迅速发家,后渐渐扩展商路,但凡是赚钱又不违法的生意,他全都做。
如今上至天子下到庶民,几乎每个人的生活都会与王元宝扯上关系。因为他经营的货品实在太多了。小到针线布匹柴米油盐,大到舟船车马金银珠宝,无不涉猎。乃至异域外邦,也时常可见王记的身影。因为他的商队已经走遍丝绸之路,甚至跨过大海远涉重洋。
帅灵韵,就是王元宝选派在东都洛阳的一位东家大掌柜。用现在的话来讲,她就是王记洛阳分部的区域总经理。
马车几乎横穿了整个北市,只因清尘要在多家铺面打听帅灵韵的踪迹。后来得得帅灵韵是在家中,清尘便又叫王仆把马车驾往立行坊。
原本萧珪只想搭个便车到了洛阳就好,并不希望大张旗鼓的前去叨扰帅灵韵。但实在拗不过清尘的过份好客,硬是将他与奴奴一同载到了帅灵韵的家门口,方才停下马车。
“到了,下来吧!”
萧珪下了车来,再将奴奴抱下车。
举目一看,大宅高墙,木门土瓦。
大唐的商人再有钱,对外也是低调而收敛的,至少表面上如此。此处宅院占地极广,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中必然造价不菲。但是它外部的装饰,却看不到一点奢华的痕迹。
萧珪牵着奴奴,跟着清尘走进那一张班驳的大木门,入眼便是庭院深深,杨柳款款,林荫幽径鸟语花香。这内里的陈设也依旧是偏向于温婉与闲适的风格,并没有太多属于盛唐的辉煌与奢丽之景。
萧珪心想,这大概与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位女子有关。更与帅灵韵的性格气质相联。
虽然年少,虽然巨富,但帅灵韵从不张扬,从不跋扈。
如今看来,她除了拥有令人心动的颜值,更有令人称道的内秀。
“东家,东家!”清尘进了这栋宅子,似乎变得百无禁忌,小跑向前的连声呼喊起来,“你看看谁来了?”
帅灵韵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她披着一领白色的厚裘,手里拿着一本书,素颜而无可挑剔的脸庞之上,泛起惊讶之色,“萧先生?奴奴?……我来了!”
片刻后,一袭貂裘如白雪挽地的帅灵韵,迎到了正宅的客厅门前,对萧珪抱拳叉手一拜,“萧先生,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帅姑娘言重了。”萧珪还礼,“是我冒昧打扰,还望海函。”
奴奴脱口而出的惊叹,“帅姐姐,你好美呀!”
“你也很漂亮呀,奴奴!”帅灵韵笑得柳眉弯弯,弯下身轻轻的抚摸奴奴的脸庞,说道:“小脸蛋儿冰冷,该是路上吹了寒风。萧先生快请屋里坐吧,带奴奴过来烤一烤火。”
“好。”
清尘自高奋勇的说道:“东家,我去安排宴席。”
“去吧!”帅灵韵道,“记得多备几样,奴奴爱吃的果子点心。”
“我知道啦!”
萧珪带着奴奴,坐在了帅灵韵家里的客厅里。
客厅十分的宽大,堂中可供数十舞伎一同起舞,开个百人宴会不是问题。帅灵韵叫人搬来屏风安置到近旁,遮挡住了穿堂的凉风,让人感觉温暖了不少。
帅灵韵并没有摆起主人的架子端坐于主位,而是新置一席坐在奴奴的身边,拉着她的小手儿一起烤火,便与萧珪闲谈起来。
萧珪与她说了一些新校开建的事情,难免也会谈到徐里正的贪墨。
对此帅灵韵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好歹他也是一方里正,宗族之长。总不能让空手白忙一场。原本我还打算,事后封一份辛苦利是给他。如今看来,倒也可免了。”
萧珪呵呵直笑,真替徐里正不值。如果他是一个厚道诚实之人,真心是为了轩辕里的办学着想,尽心办好分内事情之后,不仅能够赢得良好的名声,事后还能得到的红包利是。以帅灵韵慷慨大方的脾性,她封出的红包,肯定也不会比徐理正现在的贪墨来的少。
这也正应了一句成语,鼠目寸光。像徐里正那样的小人。往往就只是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却罔顾了长远的大利。
相比于貌似精明锱铢必较的徐里正,从来不动声色但一切智珠在握的帅灵韵,才真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片刻后,清尘下去安排的宴席,摆了上来。
十分的丰盛。
有些菜式,应该还是大唐的宫廷与达官显贵的餐桌上常见的名肴,因为萧珪曾经在相关的历史文献上见过。比如用鱼肉与羊肉一同制成的逡巡酱,御膳级别的驼蹄羹。还有用羊油和鸭蛋脂烹成的甲鱼,号称“遍地锦装”。
大唐的商人有了钱,大抵也就只能在生活中奢侈一下了。这一餐饭萧珪保守估计,至少要花费上万钱!
名符其实的,盛情款待。
只可惜奴奴这会儿似乎没有太多的口福,因为她又困了。嘴里嚼着一片甲鱼的裙边,眼睛却已眯起,摇摇晃晃的看似就要睡着。
帅灵韵赧然失笑,亲自将她抱起,小声说道:“我带她去歇息,萧先生请自便。”
“真是麻烦你了。”萧珪点头微笑。
“不用客气。”帅灵韵笑了一笑,抱着奴奴走了。
清尘就在屏风旁边候着,这时连忙陪着帅灵韵一起,把奴奴安置在了温暖如春的暖阁之中,让她舒舒服报的睡着了。
完事之后,清尘笑嘻嘻的道:“东家,我是不是很能干?”
帅灵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哪处能干了?”
“我都把萧先生,从轩辕里骗到了你的跟前来,我还不能干呀?”清尘嘿嘿直笑。
“真是你骗来的吗?”帅灵韵笑而摇头,“你这丫头,向来便是口不择言。”
“嘿嘿,也不是骗啦!”清尘笑道,“反正,反正他来了,你看着办吧!”
“盛情款待,就这么办。”帅灵韵淡然道。
“呵,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总得……”清尘眨巴着眼睛,“总得有所表示吧?”
“你看他,像是稀罕黄白之物的样子吗?”帅灵韵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看到帅灵韵如此淡定,偏偏顾左右而言他,清尘有点急了,忙道:“眼看机会难得,东家不是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带他在洛阳好生的游玩一番,顺便增进一下……”
“有时间,我会考虑的。”帅灵韵打断了她的话,淡然道,“现在我得去一趟北市办些事情。你先过去,代为招待一番。”
“啊?”清尘一愣,“他刚进门,你却要走。这……这恐怕不好吧?”
“去吧!”
“是……”
稍后,主仆二人回到了客厅里,帅灵韵说有些生意上的事情须得处理,将要去一趟北市,还请萧先生宽恕失陪之罪。
萧珪便说无妨,姑娘只管自便就是。
帅灵韵这便走了。
清尘留了下来,打横了坐萧珪的旁边,替他斟酒伺候。她总觉有些失妥,因此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先生,你不会生我们东家的气吧?”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我冒昧打扰,她盛情款待,我早已知足并觉惭愧。”
“哎……”清尘轻叹了一声,小声道:“你们两个,为何偏要矜持来,客气去呢?”
“不然呢?”萧珪呵呵一笑,原本我们就不是太熟好吧!
“算了吧,你可别想套我的话。”清尘给萧珪添上了一杯酒,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个做下人的,可不敢插嘴你和东家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吧……你们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呀!”
萧珪呵呵直笑,真是被逗乐了。
我可没有套你话的意思。
但你,不也全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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