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风死了,在众人抵达西方世界之前,在樱空释醒来之前。片风死在船舱里,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从脖子到整张脸都泛着诡异的紫光,脖间有一个小小的针孔。
皇柝从船舱里走出来,他垂着头擦拭着手上的污垢,脸色苍白,紧抿双唇。
织夜叫住他:“皇柝,查清楚片风的死因了吗?”
皇柝看向织夜,似乎叹了一口气:“片风死于毒发,这是一种用量极少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慢性毒药。除去脖子,我还在他的羽翼里发现了这种药粉,毒性已经严重侵蚀了他的翅膀。”
“慢性毒药?!”织夜沉声为肯定这一说法。
“皇柝,你能确定这种毒药的发作时间吗?”
“大概就是我们进入幻雪神山开始。”
“原来……”月神难以自控地一颤,“从进幻雪神山开始,我们就已经被设计了。”
织夜微叹了口气,她抬头远眺前方,除了一片浓稠的白色,再不能看见什么,似乎距离西方世界还有遥遥千里之远。现在樱空释正在昏迷之中,他们何来能力面对强大的西方护法。
良久,织夜道:“停船吧,我们把片风的尸体送到潮涯身边,同她合葬。”她说完,便转身走进船舱了。
月神和皇柝对望一眼,夕阳下对方的面容尽是荒凉。木船悠悠推水前行,西方世界的靠近,正象征着悲哀的到来。
是夜,送走了片风的队伍已经溃不成军了。稀疏的星光被夜空的深沉一层层打碎成零碎的光点,落进织夜晦暗的瞳孔里。宽敞的甲板上,织夜坐在桌前,看了看对面的星旧,又低头认真地凝视着梦球。
“星旧……”织夜摇了摇头,皱眉道,“还是什么都没有。”
星旧似乎不太相信,但是他也的确全程观察着梦球,事实就摆在眼前:“怎么会这样,王竟然一个梦也没有?”
这个梦球太清澈了,它透明如水,清晰地映出周围一切事物的倒映。织夜触碰着梦球的指尖动了动。樱空释的睡眠太干净了,干净的什么也不剩了吗。他看上去那么痛苦煎熬,难道一个梦也没有做吗?
星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织夜,发现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微表情,才匆忙掩饰过去。
这是一个透澈的梦球,它显示不出梦境。因为梦球检测着清醒之人的意识,自然什么也不能显示。
星旧收回梦球,只能自我安慰。樱空释的幻术深度他已经体会过了,也许是他太过强大,已经脱离了梦境所能控制的范围。或许是遭受北方护法的控制,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对梦的掌控能力还没有恢复。
一声鸟鸣撕破了夜空,一只从远方飞来的传声鹰在织夜和星旧的头顶盘旋。织夜看了看空荡荡的甲板:“其他人呢?”
星旧抬头看着传声鹰,然后伸出一只手臂:“皇柝和裂歌在处理片风的尸体,月神在试毒。”
“能在里神医和神医族的眼皮下下毒,幻雪神山比我想象里的还要恐怖。”织夜敛眸弯唇:“我和王对不起你们。”
星旧有些诧异地看着织夜。小分队和织夜的交集并不算多,星旧也从来没有私下和织夜来往过。星旧是寻梦族伟大的占星师,他所处的时代比织夜和樱空释都要早。
他见过了太多公主,但是织夜和他所了解的公主都不一样,她高傲倔强,有着超乎本性的冷酷,但是她又有着绵绵的柔情,那种感情写在她看着樱空释的眼睛里,比自己凝望星轨的目光还要深刻,还要缠绵。
他对织夜一直都没有太坏的感觉,此刻竟然觉得心头十分酸涩。他抬手抚摸着传声鹰的羽翼,目光变得复杂。
“哥哥,王,一个月过去了。火族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人鱼族和冰族屡次遭到挑衅。冰族现在由长老们管理,长老们选举出了临时掌管冰族政务的代表。神界不安的现象已经蔓延到了结界口,凡界近来异象频频。”
星轨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透过她的声音,织夜和星旧好像听见了结界动摇的声音,眼前好像浮现出了海水倒灌天雷纵横,火族对冰族出兵的画面……
织夜错开目光,站起身来走向甲板的最前方,抬手握着扶栏:“星旧,看得见西方世界了吗?”
星旧放飞了传声鹰,答非所问:“王后是不是在担心我们回不回得去神界?”
“短短一个月,火族的野心已经显露了。冰族现在没有统治者坐镇,如果我们中没有人能活着回去,冰族大势必定会落入他人之手,火族肯定会趁此机会……”织夜停顿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来,“这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
星旧看着织夜:“但愿先祖舍弥庇佑。”
舍弥是个遥远的名字,却唤起了织夜的回忆:“星旧,你可曾知道人鱼族的枯弗姑姑?她是我的母亲。”
星旧皱了皱眉:“自然,只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长辈们就已经告知我寻梦族要与人鱼族划清界限。人鱼族内部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太多。”
风吹起她脸侧的鬓发,她沉默了半晌:“多年以前发生过什么?”
星旧摇了摇头:“占星族并没有参与当年的混乱。”
织夜收回目光,看向星旧:“谢谢。”
静谧的夜空被一道锦帛破碎的声音划破,呼啸的风声呼啸过二人的耳畔,浓重的乌云遮挡住了所有的光彩,无声的恐惧和黑夜包裹了整片天地,船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星旧和织夜猛地站起身来,他们在混沌的黑暗里勉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朝船舱一看。
金属门锁被封印了一道金色的咒语,就连星旧用四方梦源也无法破解,织夜反手幻化冰刃,硬生生破开了整面门。梦源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东船舱。
鲜血充斥着整个房间,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腐烂腥臭,它们慢慢流淌到星旧和织夜的脚下,织夜颤抖地抬起眼,看着血泊里的皇柝和月神。
他们俯趴在地面上,安详地闭着双眼,面容扭曲,却更像在血泊中安静地睡着了,房间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星旧走上前去,颤抖地探了两人的脉搏,发现只是虚弱至极:“皇柝!月神……!”
一双染血的手突然搭在织夜的肩膀旁,她猛的转过身去,看见了血淋淋的裂歌靠在门边,一点点地滑落在她脚边。
“裂歌!”织夜蹲下身去扶住他的肩膀,她的衣衫和长发染上了不知名的鲜血,“发生了什么!?”
裂歌张口想要说话,却只是呜咽着说出两个沙哑的字符:“冰王……”
鲜血从他口间溢出,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滴落在织夜的手背上。他将织夜握拳的手打开,缓慢地将那触手冰凉的冰王额环放在她手心里。
织夜空洞地看着星旧,星旧同样没有反应过来,但他还是接过了裂歌的身体。
她飞快地站起身来幻移到西边的船舱,猛的推开门,床榻上樱空释早已不见了身影,空气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丝樱花的香气。
噬神剑安安静静地放在桌上,在织夜目光触及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在呼应着召唤。
就在不久前甲板上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樱空释的梦是透明的。他根本没有做梦,他根本就没有昏睡,他早就醒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睡。
织夜僵硬地触碰到冰凉的噬神剑,桀骜的邪剑失去了主人,面对织夜有着隐忍一样的屈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提起沉重的噬神剑奔出船舱,所有最不美好的推测和想法决堤涌入脑海,压抑和恐惧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口。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天边的光辉勉强地安慰着寂寥的世界,她轻声喃语:“释……”
回应她的只有行驶时船身推开河水的潺潺声,没有他温柔的低笑,没有喷薄在耳畔微凉的气息。噬神剑轻轻颤抖着,她松开指尖,噬神剑重重砸在面前,挣扎过后还是黯然了光彩。
“樱空释……樱空释——!”
远方的山峰上,因为强行压制噬神剑而面色苍白的男人猛地顿住了脚步,碰撞到高山而形成的回声回荡在他耳边,是夜夜……
樱空释僵硬地转过身去,看着远方已经模糊成一个光点的风景,他慢慢地握紧双拳,刺痛从掌心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
在他身边浮动的黑影慢慢地后退,然后一个个分散在他身前,形成鬼魅的黑影人。他们在他面前虔诚的下跪:“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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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世界比想象里的还要繁华,更是胜过最初的东方世界。这里的场景酷似于三界的寻梦族,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街道之间,天边梦幻地悬浮着各色各样出自不同占星师之手的梦境。
人群之中,一名骑着雪白独角兽的女人隐在一身暗紫色的披风下,她穿过了好几条街巷,终于在一群排着手欢唱歌谣的孩童前停下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裹了晶莹糖衣的红葫芦,在夜色里泛着诱人的光泽。
女人的靠近带起一阵压抑的冷风,她身侧放置的那把华丽的剑看起来古老而神秘。
孩子们停下来,其中一人好奇地仰头看着织夜,然后笑着走上前来,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她。织夜微微抬起头,露出兜帽下一双紫色眼瞳。
她从小孩手中接过糖葫芦,勉强地对他笑了笑,她接下来打算从口袋里取出货币,虽不知道此物在幻雪神山管不管用。
突然,一名从远处冲来的老妇女拍开小孩的手,然后拉着他连连后退,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织夜。
织夜浅浅地叹了口气,然后拉起缰绳继续前行。存活下来的人除了她和星旧全部重伤,小分队已经不能继续前行,樱空释下落不明……
织夜低头看着糖葫芦,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那天冰族集会上那串过分酸甜的糖葫芦,想起樱空释温暖沉重的凰琊幻袍。
一阵摇铃的声音突然唤回了她的思绪,熙攘繁华的街道上竟然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他因为邋遢狼狈的形象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织夜本没有多在意,却发现他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脸。
她来到老者身边,老者放下摇铃,抬手指向某个方位,等织夜看清是哪个方向以后,他收拾起地上的包袱准备离开,织夜连唤几声,对方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枝鲜艳的红色羽棱从老者的包袱里掉出。
突然有一阵汹涌的酸意顺着喉管涌上鼻腔,胃像是被人狠狠一击,她一惊,扶着石栏弯下腰去,连连干呕数声。
她强撑着意识用幻术唤醒了噬神剑,剑灵在她周围凝起了结界作为保护。噬神剑的光芒闪烁再三,她脖间的一泪石也剧烈地闪烁起来。
她手里的糖葫芦无力地掉落在地板上,织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支糖葫芦,双眼一黑栽了下去。
*
星昼召妄空前往天宫,他们到的时候,樱空释正从神阶上走下来,他雪白的长袍一层层铺在身后的台阶上,神冠束起他的白发,坎肩流苏反射出银光。
“她怎么样了?”
妄空摇了摇头:“没找到人。”
樱空释凝眸看向他,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担忧和不可置信:“他们的行踪呢?”
“还在西方世界。”
“如果找到她,马上想尽一切办法把她送离幻雪神山,我会去封印入口。”
妄空环臂:“少主,我不懂您想做什么?”
“你不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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