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终了（已修改）

半月之后，梨落的孕状已经十分明显，她和卡索即将离开了。

天色难得放晴，细细的雪花轻飘飘地飞舞在天边。寒风停歇，太阳从云层后探出了头，温暖着整片神族大陆。

冰族大桥前，卡索面色凝重地看向了樱空释，心底发涩，眼底隐隐约约有泪光在闪烁。明明风声不大，卡索又一同被樱空释护在遮蔽风雪的屏障之中，可兄长的声音却那样轻，甚至模糊不清。

“释……”

樱空释弯唇浅笑，褪去了冰王的威严和冷厉，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刃雪大殿上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是卡索亲爱的弟弟罢了。

风扬起他身前的长发，微微飘飞。见卡索眸中依稀踌躇，樱空释料到他还是有所顾及。

“释……”卡索突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哥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这一切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高昂嘹亮的霰雪鸟嗥鸣，通体雪白的圣古神鸟扑棱着巨大的羽翼盘旋在天际，久久没有离去。

樱空释看向天空中的鸟儿，眉眼温柔下来，却突兀地流露出一分悲凉：“你看它们，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卡索随着樱空释看向天上的霰雪鸟上。

“何况，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樱空释突然收回目光，笑意隐晦地僵硬了几分，“哥，我希望你能替我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情，替我去看看，凡间到底有多美。”

听罢，卡索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他局促地垂眸，又马上下意识地看向一边正和织夜交谈的梨落。看见梨落抚摸腹部的动作，他的眸光柔和似水。

“释……”

卡索倾身拥抱住了樱空释，沉重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视线被泪水朦胧，昔日那个不会幻术，喜欢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已经埋没在记忆的长河里了。现在，他已经是冰族万民心归的冰王了。

他再度拥抱樱空释，却没能感受到他温润如玉的温暖，只是释肩膀上琳琅繁重的宝石，冰冷无情。

直到卡索放开樱空释，他才从腰间取出了一枚戒指。樱空释将那枚戒指放在眼前，唇角上扬几分。

“这枚戒指，是那日在冰湖上你遗落下的。”樱空释转而看向卡索，“我早就想好了，要在你离开神界的时候给你。”

樱空释将它递过去，卡索接过，轻轻摩挲着，顿时觉得鼻尖酸涩，眼眶发热。直到发现那抹幻术痕迹，他才突然有些疑惑。

“这……”

“在凡间，我不能再很好地保护到你，这枚戒指可以替我完成一切。”

卡索缓缓攥紧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收紧自己腰间，打算到了凡界再亲手为梨落佩戴。

一旁，有孕在身的梨落一身宽松衣裙，乌黑的长发大方而简单地盘在脑后。英气的眉宇里多了一分初为人母的熙和，还有一丝疲意。

她脸上幸福的笑容突然暗了几分，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小腹：“离开神界纵使万分不舍，总归也是好的……”

织夜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她的动作，凝眸一想，不免了然：“梨落，你不该去想那些。”

梨落诧异地抬起了眼，却望进织夜那双紫眸里。这张冠艳端丽的面庞她已经看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她那双眼睛带有这样温暖的感情，不免由此一愣。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眼睛，不需要任何刻意的伪装，浑然天成的冷艳和高贵就会从她那双眼里流露出来。那眼神又可妩媚妖娆，勾人心魄。

梨落回过神来，看来还是被发现了心中的痛处，笑意愈苦涩。

“去了凡界，就可以躲开神界的流言蜚语，再说……”她的笑容变得自卑，“我也不希望这个孩子觉得他高贵的父亲娶了一个凡人为妻。他会不会怪我，因为我，他才会血统不纯……”

“这些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想法。”织夜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流露出几分寒意，“他应该感到骄傲，他是勇敢美丽的守界使者和冰族高贵神祇的后代。”

闻言，梨落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可置信，却又马上变成了欣慰和感动。

“王后，谢谢你……”

织夜笑着从手中幻化出一个精致的手镯。秘银打造，镶嵌着一颗色泽偏暗的紫色宝石，宝石左右两侧，小小的银铃轻响。

她用勾起的唇角和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安慰梨落：“他可不要忘了他在神界还有一个姑母。”

樱空释和织夜站在刃雪大殿前，看着梨落和卡索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淡化成了一个点，淹没在白茫之中。但樱空释却始终没有收回视线，他那只湛蓝的眼里，全然是破碎的冷酷，狼狈不堪，悲凉溢满眼眶。

他为卡索和梨落撑开了遮挡风雪的屏障，一路用幻术护送他们去到神凡的交接口。

但反观眼前，他却没有为自己再遮挡风雪，任由细细的雪花飘落在他身上。雪天之中冰王身姿挺拔，气场冰冷强大依旧，可只有织夜才能看见他眼底的哀伤和破碎。

织夜知道，他在迷茫。

她抬起落有白雪的长睫，敛眸牵住樱空释掩在风衣间死死攥紧的那只手。樱空释一怔，却还是任由她化解了他深入掌心的指尖。他的手很冰很冷，织夜却毫不在乎，樱空释回握了她，缓缓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鹰嘴台的对话像是流沙一般，艰难地在记忆中流逝。

“哥不想当冰王。”

“那哥想当什么？”

“我啊……就当天上的霰雪鸟好了。”

自由自在，毕生所求。

求仁得仁，复无怨对。

霰雪鸟持续尖锐的啼叫将樱空释拉回现实，他缓缓展开一抹笑容。

他做到了，他还以卡索他最想要的自由了。从此以后，他归隐凡间，生子持家，无忧无虑，再也不用受这刃雪城残忍的桎梏，做一只翱翔于天际，快快活活的霰雪鸟。

樱空释低下头重新召唤出遮蔽风雪的屏障，抬手拍去织夜发上的雪花，牵着她走回王城。

*

灌入室内的寒风鼓动着床幔翩飞，一丝瘆人的寒意溜入衾被之间，织夜迷糊地睁开眼，感受到枕边人还醒着。

侧身看去，她看见樱空释紧闭双眼，眉心微蹙，雪发长长地散开。

樱空释神识游离，身上猛地一沉，他警惕地睁开了眼，看着身上趴着的织夜。织夜快速抬起手，掐着他两边脸颊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樱空释本就没有入眠，他的心事太重。

樱空释微微眯眸，异色的双眼里流露着几分无奈。夜色昏沉，织夜的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她的长发滑下肩头，一晃一晃地拂过樱空释的脸颊。

夜里，他低沉的音色有几分干哑，故作微怒：“织夜……”

说罢，他侧脸打算躲开织夜的动作，却不料织夜竟然更用力几分，揉搓捏拉着他俊美的脸，将指下冰冷光滑的脸颊作为玩物。

樱空释一时无语，他只好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当当地揽在了身前，另一手有样学样，也准确地掐住了她的脸颊。

“想干什么，以下犯上？”

织夜突然低笑一声，轻轻放开了肆虐的指尖，捧住樱空释的双颊。

“只是不希望看见你再为这件事牵挂，转移你的注意力罢了。既然已经作出选择，木已成舟，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樱空释微微眯眸，知道织夜已经渗透了他的心事。他缓缓松开了指尖，将她落下的发拢至耳后。

“我没有犹豫，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心间空荡，别无所求了……”

一个锁死着自己上百年的羁绊。樱空释一路杀戮，一路披荆斩棘。雪除成王，他登上浮在沙堡上的王座，再用鲜血牢固了自己的王座。曾经的他以为，这条路永无止境，希望渺茫。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卡索获得了自由，他夙愿了结，心自然也就空旷了。

这种陌生的轻松，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樱空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此刻，他却怀疑自己做错了。他究竟是遂的卡索的愿，还是他的执念。他明明该为此感到高兴，却高兴不起来。

思及此，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揽在对方腰间的手不免也收紧几分。织夜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她把手覆在樱空释脸颊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卡索王子放不下的唯有你而已。在凡界，他一定会和梨落带着他们的孩子，游山玩水，幸福无忧。再者，神凡两界又不是不允许你来回穿梭，你需要牵挂的，还有冰族，还有太后……”

半晌沉默过后，樱空释嘴角的笑渐渐明显。

她知道樱空释心中已经开朗，指尖玩味地来到他左心口，随后上移，点了点他的肩膀：“王方才说心空了？”

樱空释颔首，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效仿着她最初的动作。

“不。”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心里还有你。”

“我有些冷。”织夜轻笑，侧了侧脸靠在他身前，揽着他腰身的手收紧几分，“你且把门窗掩上罢。”

“好。”

樱空释倒也不恼，只是捏诀关了大殿内所有的门窗，侧身将她护在怀中，收紧臂弯，怀抱渐渐变得温暖。

他看着她柔顺幽蓝的长发，缓缓闭上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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