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没有将织夜带回冰王大殿,反倒是拐弯去了温泉宫。温泉宫是寒冷王城唯一一处例外,全年持续提供的热水让整座宫殿缭绕着水汽,温暖如春。
温泉宫的大门被侍女拉开,樱空释抱着织夜,径直走了进去。
大门关闭,驻守在门外的侍女抬手拦住了皇柝一行人的去路,皇柝疑惑地弯下腰,借着门上的雕花缝隙朝里望去:“王,需要我为王后诊治吗?”
樱空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隔着几扇门的远距离,传来他清晰却没有温度的声音:“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王,王后的伤势……”
“本王自有办法救她。”
星旧眯眸抿唇,他立刻唤住樱空释:“王,那今晚的事情……怎么处理?”
樱空释抬起眼,他沉吟片刻:“等明天的集会再议吧。星旧,你去安顿死伤的冰族士兵。皇柝,你顺便去太后那边看看。”
“可是……”
星旧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樱空释已经转身径直走入内室里去。
星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收紧了怀中的占星杖,体内的四方梦源蠢蠢欲动。
熊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多又奇怪。”
“现在最奇怪的不应该是王和王后吗?”皇柝正低头翻着药箱,随口接了一句,却换来众人的一阵沉默。
他迷茫地抬起头,边后退边问,“不是吗?”
月神看了看内殿,又看了眼皇柝,眼神冰冷。
“多嘴。王吩咐你去看太后娘娘,还不快去!”
*
巨大的温池四周围绕着精美的雕梁,汩汩流淌的温润水流将整座宫殿笼罩在温暖中。随着樱空释前进时穿过的层层珠帘,叮当的翠珠混着各种细微的声响,搅乱他的心绪。
樱空释顺着阶梯一步步走下去,温热的水波渐渐漫过他的身子,他将她靠坐在池壁旁修葺的石台上,池子里顿时晕开她的血迹,一片赤红。
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幻化成鱼尾。陷入昏迷的织夜倒入他怀中,靠着他的胸膛,温暖的环境唤醒了她,只是她的意识尚且迷离。
怀中的她根本没有体温,就好像一个死人。
樱空释甚至不想细想她身上其他的伤口,马上捏诀,华丽的樱花图腾同时在她们额心闪烁。
鲜艳欲滴的红莲与樱花图腾交叠,图腾在强劲的灵力推动下,疾速旋转。昏睡中的织夜突然闷哼一声,她噗地一声喷出黑血,丝丝缕缕的金黄色光芒如同针脚密集的丝线,从她伤口处硬生生抽出,快速朝着樱空释流去。
樱空释睁开双眼,眼底的霜雪被雾气氤氲开,流入他额心图腾的光芒渐渐消散。
为什么会这样……
樱空释颔首,不可置信地看着神情痛苦的她。
并不是织夜天生体质特殊天资极高,能接纳他体内这道庞大的不明神力。
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后戒的保护。他曾经在后戒上封印下着他的神力,只是为了保护他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后。若他摘下那戒指,她很难接纳他的神力。
他微微喘了喘气,似乎这样可以排解他不愿承认的心痛。
光华流转的眼罩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水雾。
他放开她的身子,将她靠在池壁上。腕骨转动,金黄色的光辉在眼罩下无法阻拦地外泄,水流般的幻术倾出,缓缓注入她体内,与此同时,一抹璀璨的光华自他脊背抽出。
樱空释的眼底浮现一丝猩红,露出所能承受达到极限时的狰狞。
分不清是从她身体何处流出的血好像不止染红了温泉水,将原本各色的花瓣晕染成妖治的血色,一切荼靡盛放,他的天地也变成一片鲜红。
樱空释猛地收手,织夜从水中滑落下去,他飞快上前,稳住了她的身形。挂着水珠的脸庞有几分虚弱。
他的承诺还没有实现,就已经欠她太多太多,今日斩断自己一缕元神为她疗伤,才能勉强结清他们之间的债……
樱空释心中苦涩,解下身上的御风衣,遮在她身上,抱起她走出了温泉宫。
昏暗的天色渐渐转亮,晨光穿透云层挥洒在神族大陆。六族之王注定一夜未眠,整理着此次刺客夜袭刃雪城的事件。
幻术刻意操纵着冰王大殿的温度,奇异的温暖包裹着二人。
织夜的身体从冰冷变为滚烫,昏睡中的她经历着太多噩梦,她的眉紧紧皱着,枕边已经断断续续地凝出了几颗珍珠。
樱空释只好不断地闯入她的梦境撕碎她的梦魇,最终,她在半夜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侧眸,纵使她的手很烫,但她还是没有改变樱空释掌心冰冷的温度。被她滚烫的双手紧握,让他很不自在。
樱空释抬起指尖,在她洁白的天庭上,他曲了曲指尖,触碰到她眉心娇艳的红莲。
织夜缓缓睁开眼,鸦睫扫过他的手腕,樱空释一怔,僵硬地看向她。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似乎还有几分笑意。
织夜看着他,指尖微动,然后握着他另一只手的力道缓缓加重,然后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触碰到他眉心的手紧握成拳,樱空释连着织夜紧握的那只手也一并收回。
然后他眯起眼眸,在她眉心的红莲泛起一阵浅浅的蓝光,随后消散下去。
樱空释倏然站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冰王大殿的门。
裂歌在门外等待已久,他看着樱空释,然后缓缓蹲下身:“冰王。”
樱空释面无表情,周身围绕的王者气场自然而然地压迫着裂歌。
“你好好照顾她吧。”
樱空释擦过裂歌,除了门前的两名侍卫,所有侍卫都随着樱空释一齐离开了。
傍晚,裂歌看着桌案上换了好几趟的的膳食,他焦急地蹙了蹙眉。
“公主……”
织夜闻声看向他,眼中的迷茫很久都散不去。
昏在樱空释怀中之后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了。
裂歌很想问她,为什么她曾经身上的气息总和樱空释有几分相似。他知道织夜伤的极重,他的幻术能力没有办法救治织夜,这也是他昨夜为何放手的原因。
织夜也不说话,裂歌扶着她靠在时候的软垫上。她缓缓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衣衫之下的皮肉伤都愈合了,只感受的到骨子里的疼痛。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扣起无名指,她心中暗自捏诀,指尖却应着幻术缭绕起清澈的水花。
樱空释救活了她,但她和樱空释之间最后一丝羁绊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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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存有许多珍贵的典籍,这里只有冰族王室得以有进入。织夜很乱,也很忙,所以干脆选择了用躲藏来回避面对樱空释,她怕自己看见樱空释的时候感情会崩溃。
寒风自穹顶的缝隙灌入阁内,织夜轻轻颤了颤,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倾散的蓝发单由一根浅灰的发带束在尾部,大病未愈,她的脸色仍是虚白。
人鱼族和冰族的关系日渐僵化,刃雪城内乱一事的风波还没有过去,刃雪城的大臣们仍旧对人鱼族心存芥蒂。
想想从前岚裳还在的日子,作为一个挂名的未来圣尊继承人,人鱼圣尊从未给予她实权,她的意见和决策从来都只是被她们利用。人鱼圣尊不喜欢她,却不代表她不能利用她。人鱼族的子民传颂那些长老功德盖世,所有的好听的称颂都落在了他们头上。
一百多年来,她习惯了付出。嫁来冰族也是她的付出,可她却又跌进了名曰樱空释的漩涡里。
目光落在手边一摞摞卷宗上,紫眸里的色彩慢慢黯淡下去。
如果没有嫁给樱空释,她就不会变成如此这个样子,甚至还可以掀起人鱼族一场不小的风波。
织夜蹙眉,心烦意乱地抽过一旁的一张白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藏书阁外,驻守的冰族侍女对视两眼,这都一整天了,可这冰后却没有丝毫要出来的意思。
自从那日过后,织夜就很少出现在刃雪王城里。
王后喜欢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的长梯上下攀爬,从第一层走到百层,最后又走回第一层冰阶。
一双灰银的长靴猛然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侍女们连忙半跪。
“冰……”
樱空释抬手制止二人发声,他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走上旋转蜿蜒的冰梯。
那张摆在天光下的桌案旁没有人,却略微散乱地堆放着一些东西。
他走到桌案前,蹲下草草看了眼桌案上堆积的卷宗和纸张。一团揉乱的纸落进他的眼眶,他犹豫了一会,迟疑地拿起来打算展开,却猛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他站起身回过头,拐角处正站着一身雪白衣裙的织夜。
她的脸色苍白又憔悴,不加修饰的蓝色长发披在身后,一双紫色的眸子透出来的目光复杂至极。她微微垂下眸,一步步走向他。
樱空释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蓝瞳里凝结上了寒人的霜雪。他的呼吸沉重了片刻,神情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酷无情,所有的情愫在眼底一扫而空。
只距几步时,似乎是突然刮进来的冷风太过凌冽,女人身形一晃,险些栽了下去。
一双大手稳住了她的腰身和臂弯,没有让她狼狈地摔在地上。熟悉的樱花香扑鼻而来,把她包裹起来,让她无意识地陷入其中。
织夜眼睫微颤,缓缓抬眼对上他的眼眸。
一时无言,心底悸动。
樱空释错开目光去,松开了手。
“你来做什么?”
樱空释拿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随后敛眸欲离去,却被叫住。
“王。”
他顿住脚步,侧眸看她。
织夜垂着眸好像是在想什么,唇瓣开合几次却未发声。
她背后的那只手把那团写着他姓名的纸揉碎了。
罢了。
“没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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