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崔书办道,“哦,你昨晚没去。幸亏你没去,黎县尉的死状极惨,浑身已被马蹄踏烂了。我们和上元县的皂隶快手在三山街两面挨个敲门查问,都说在子时左右便听见三山街上有人发疯叫喊,大概两刻时辰以后,都听见‘神驹营’跑马的铜铃声和马蹄声,应该就是那帮小混蛋骑马过陡门桥的时候,从黎县尉身上踏过去的。
“只是不知黎县尉究竟是怎么死法。按说上面写的三种创伤都有可能毙命的,应天府还在将尸首复检,倘或最后验出来是被马踏死的,那便麻烦大了。”
“神驹营?”梁叛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号。
即便是他记忆中对南京城可谓了如指掌,却依旧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
“是应天府和长安街的那帮小混蛋搞起来的,也就是前几天才出的名头。”崔书办说着连连咂嘴摇头,“我们江宁县还好,上元县那里已经接到好几次夜中扰民之事了,不过那群小混蛋来头太大,家里有做通判、同知的,有做尚书侍郎的,有做千户百户的,还有各个司院堂官,数也数不过来,中兵马司和巡城御史没有一个敢管。”
他不说中兵马司梁叛还想不起来,最近好几日都没见到中兵马司的弓兵巡街了。
崔书办冷笑一声:“南京城最近是多事之秋,中兵马司估计早早得到风声,从二月初十那天开始,便一心埋头疏浚城内河道、水塘,听说前日还主动请缨,要帮北城兵马指挥司把金川门到外金川门的路重新整饬一遍,被巡城御史当场驳回去了。”
这些京城衙门里坐机关的人个个都是新闻记者,必备千里眼顺风耳,官场上但凡有点八卦消息没有他们接收不到的,中兵马司这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通下水道”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们?
梁叛听了又有点好笑,又感到几分忧心。
南北两京的五城兵马指挥司职责或者说任务很多,不仅要担负巡街、缉捕的任务,还要负责防火救火、考察市场、打扫郊坛祭庙等等,反正没人做的杂事归他们干,有人做的专务也要让他们兼领一份。
眼下正是二月,五城兵马指挥司是该进行辖区内河道、渠漕疏浚工作了,这是惯例,中兵马司如此做法,本没甚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可是你范指挥总不能为了躲事,连内城也不想待了,要跑到北城去帮忙修路,这就过分了!
这还像个堂堂亲王的岳父吗?
瞧瞧人西城的丁吉原丁指挥,没事都要搅出事来,唯恐天下不乱。
梁叛再次刷新了三观,对南京城的“无胆三英杰”又有了新的认识。
南京“无胆三英杰”这个绰号是早已有之的,说的就是应天知府陶传、南京兵部尚书褚元良、还有这位中兵马司范大成。
说到这些事,梁叛和崔书办两人都是摇头苦笑。
崔书办一边笑一边从手边拿了一本昨夜的查问细录,递给梁叛。
梁叛打开扫了几眼,基本就跟崔书办说的一样,三山街左右的住户都听到了黎震在街上发疯喊叫,也听到了那个叫甚么神驹营的鬼火少年们炸街的声音。
梁叛放下勘验单和细录,同崔书办要了一张查办此案的差票。
崔书办觉得反正眼下也没旁的事情让梁叛去做,让他再把黎震的案子查一遍也好。
万一能查出甚么新的线索呢?
再说张知县和梁捕快两人的亲近有目共睹,就差被人说成是断袖了,他老崔也犯不着为了一张差票跟梁叛对着干。
开了差票以后,老崔便又躺回圈椅中间,嘴里喊着:“难啊——苦啊——”抬头望着屋顶,两眼发直,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
梁叛拿到差票,直接去了三山街,亮票子随即找了附近的几家住户一问,同昨晚县衙查访记录的情况别无二致。
查完以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摸了摸怀里写给陈千户的回信,心想:“幸亏去了一趟县衙,否则这信发出去岂不要闹个乌龙?”
他以为昨天自己在场,便是对整个经过最了解的人了,谁能想到世事都有变化,在他弄好尸体回去之后,还遇到了鬼火少年的炸街呢?
想想觉得后怕,梁叛也因此得了个教训,今后但凡有所上报的,务必核实再报,哪怕再是笃定不过的,也不可大意。
他回去重新写了一封回信,直接交予驿站发往四牌楼国子监。
只这么一顿折腾,日头又一次偏西了。
梁叛刚回到家,就听隔壁院墙后面老郑的声音喊道:“梁兄弟,在家吗?”
“在。”梁叛打水搓了一把脸,问道,“郑大哥,有事?”
他瞧见院墙上搭上了两只胖乎乎的手,郑老板油光发亮的脑门冒了上来,接着露出两只眼睛。
“还是拆迁的事。”老郑道,“收房屋地皮的主家托我问你,明日几时在家,房经纪过来一并掏钱办交割。”
梁叛摇头道:“拿不准,要么尽早,要么尽晚,中午或许也在的。”
老郑“哦”了一声,又问:“你新房找好了吗,是买是赁?”
梁叛想想道:“暂时还没找,房经纪可曾说过最迟几时搬走?”
“说了,主家请的地理先生讲:今年春分以前不宜动土,所以主家干脆定在三月初一正式破屋,我们须得提前五日搬走。”
梁叛掐指算了算,今年春分是二月廿九,下个月朔日来得早,所以本月是小月,也就只有二十九天。
三月初一往前推五天……廿九、廿八、廿七、廿六、廿五……
“就是说二月廿五之前就要搬走?”梁叛向隔壁问。
“差不多,我家明日便叫人来搬了,白日那几个房经纪在甘露巷替我寻了个极好的房子,二进院,既宽敞又漂亮,加上此次收屋的主家出手阔,我自己再添几两便买下了。我那新房隔壁还有个小些的,也是个半爿院子,不过有一间半屋,院子也宽些,你要不要一起搬了去?我跟你再做邻居。”
郑老板滔滔不绝说了一通,便拿眼睛看着梁叛。
梁叛心中听感激老郑的热心,不过他一想到甘露巷口的那个算命先生,心里便生出几分悲凉,况且他真正中意的还是骂驾桥吕书办遗下的房子。
只不知吕书办的亲族几时来收,如果来得早,他倒宁愿多出些钱,早早搬了去,至于钱不够的事,他找弟兄们凑一凑也行,找张守拙或者天草芥赖几个也行,找俞东来或者冯二他们借点也行,总是要把那房子买下的。
郑老板见他犹豫,便说道:“小梁,那院子再好没有了,极抢手的,你若不要说不准明天便没啦。这避驾营几十户人,哪个不要找房住?”
梁叛笑着摇摇头道:“郑大哥费心了,我还是没想好,再等等看罢。”
老郑见他主意已定,也没再强求,摇摇头叹了一声,把脑袋缩下去了。
梁叛这才回到屋里,随手翻开那《水东日记》,有一卷中说到南都曾经一时人物之盛,还列举襄城伯李公之贤、少保黄公之通才重望、都御史吴公之学行老成等,又说今日(指作书之日)如诸公之辈已不可多得了。
那文中颇有种推古而厌今之情。
料来自古文人作书都是如此,喜欢推崇古人古风,轻视近人时气,可若拿而今的文人风气再比景泰年间,恐怕这作书的叶公要大呼当年盛世了。
梁叛丢下书本站了起来,推开屋门走到院子当中,其实如今这南京城中,也是有真名士、真豪杰的。
比方吕书办,比如自己。
梁叛自认为也是一时豪杰之辈,只是时运多舛,一穿越过来便遇到了打不动的对手……
不过,现在情况已有些许变化了,自己不再是毫无力量,有些人也不再是碰不得的。
他转头看向西边,丁吉原……
锦衣大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