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此一举!”李裕不以为然,“此事不是你一人的主张,你也做不了主,轮得到你请甚么罪?梁叛说得很对,现在最麻烦的是‘改稻为桑’,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天草芥手中仅存的一部白册也没用了,吕子达和所有人几年来的心血全都白白浪费。”
张守拙稍稍释然了些,他黑着一张脸,点点头,无力地靠在车壁上。
李裕见他这副样子,只好再安慰一句:“不过也不必太担忧,庞翀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他当然知道改稻为桑这种事最多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当年提出改稻为桑,也是为了虚晃一枪,对付我们湖广的那一部白册,后来户部一反对,加上罗参政从督粮道上被贬的事情渐渐平息下去,庞翀便没再提过这一茬了。
“可见这一次也是故技重施,现在南直隶的白册已经毁了,只要我们做出一副全面退守的姿态,庞翀也不大会发疯拿整个南直隶来开玩笑的。”
张守拙默然不语,实在是现在形势看上去已经严峻之极,他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轻心的想法。
“江宁县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发愁,这些事怎么发生的,应天府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他们对你是不援手、不责备,也不会催促你破案缉凶,我们最少还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来跟他们周旋。”
张守拙缓缓说道:“这我晓得。陶知府这个老骑墙,生怕别人误会他偏向哪一边,所以干脆不闻不问,装成了聋子哑巴。”
“你晓得就好……有一件事我始终想问。”或许是为了转移张守拙的注意力,李裕忽然问道,“你为甚么能确定,吕子达选的那个人就是梁叛?子达临走前并没有任何话交代啊。”
“我不确定。”张守拙徐缓地说,“只是天草芥带话给我,子达临死前交代过,让梁叛查他的案子,还让我把他木箱子留给梁叛。但是我后来找瘸子确认过,瘸子说一定是梁叛,黑猫选了谁,谁就是子达的继任者。子达养的那只黑猫已经在梁叛家住了好几天了。”
李裕摇头叹道:“此等大事未必要信一只畜生吗?”
张守拙看了看他,摇头道:“我问过天草芥,大家都想不通。不过,他至少很能打,不是吗?”
李裕沉默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秘密,昨晚西城那件事,南京城里只要有耳朵的,都知道了江宁县姓梁的捕快很能打。
北京锦衣卫三个小旗的缇骑正面围攻他两炷香的功夫,一根毛没伤到人家不说,还反被打伤了好几个,其中一个甚至被铁尺戳瞎了一只眼。
这还不止,缇骑们撤退之后,这个姓梁的还捡了一支长矛,夜里盲投把其中一个给扎了个透,当场就死了。
那可是缇骑啊!
不是南京锦衣卫里那些遛狗斗鸡的银样镴枪头!
李裕搓搓脸:“嗯,他不光能打,脑筋也很不坏——他居然就能从吕子达那几封书信里,推测出北京都察院的真实意图……他真的没读过书?”
张守拙摇头道:“没有。我查过,他从小没进过学,南门左右几个先生也没人替他开过蒙,在子达出事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认得几个字。不光是读书,都没人见他练过武!当然了,这人从小就在市井里混,南门西那一片的地痞几乎都被他打过,所以才能在县衙里干到现在。就算这姑且说得通,可他验尸画像总不能无师自通罢?总之这人一身本事仿佛天上掉下来的!”
“而且是二月初九子达过世的那天晚上掉下来的!”张守拙补充道。
李裕有些无语:“那吕致远凭什么就觉得他可以?”
“谁知道?”
……
梁叛从江宁县大牢里走出来的时候,在混堂里泡过以后有所减轻的肌肉酸痛,又有加重的趋势。
“嘶……”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脖颈,身上的酸痛令他忍不住倒抽了几口冷气。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用刑,那个太平街里长的厨子已经被他打得不成人样了,但是神智依旧很清醒,还哭唧唧地招供了让他下草莽子的指使者。
还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关中人。
作为“赃款证物”,几个三年役从厨子家搜出来的二十两银子,已封存在了县衙的库房里。
梁叛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画像,是那个厨子描述出来的,梁叛另外画了一张也封存在卷宗里,便拿着手里的这一张,打算去小运河心腹桥。
小运河在南门东这一片,是一段连接护城河与秦淮河的小河,河上横跨有六座桥,其中一座便是李裕所说的心腹桥。
这座心腹桥原本叫做“星福桥”,因为这桥和连着桥的心腹桥巷子在木匠营和中营等几片区域的中心地带,如同人之心腹,于是渐渐便被人喊作“心腹桥”了。
梁叛站在大牢门外,刚要上马往心腹桥去,却见一个狱卒一个皂隶不约而同地向他走过来,他便暂时丢了手里的缰绳,等着那两人。
那狱卒先到,便同皂隶拱拱手,先说了话:“梁……梁捕快,那个厨子好像捱不住了,怎么办?”
“扯呢。”梁叛嗤笑道,“我自己下的手我会不知?他那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半点要害没伤到,你去告诉他死不了,叫他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另外请个跌打郎中来,半个月不到就能让他活蹦乱跳的。”
那狱卒将信将疑,但是梁叛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这么听着,当即转身到街上请大夫去了。
等那狱卒走了,皂隶才上前来,笑嘻嘻地叫了声“梁班头”,随即凑到近处,神神秘秘地道:“县衙那里有个姓李的监生,说他的马被‘强人’抢了去,要找张大老爷报官。还说如果江宁县找不回他的马,便要上书都察院,告咱们江宁县一状!”
这皂隶说着把两只眼睛向梁叛身后的那匹马上瞄了瞄,意思很明白:现在县衙是你老哥说了算,这件好事又是你老哥一手干的,该怎么办请你说句话罢……
梁叛撇撇嘴,只好把缰绳递给那皂隶,说道:“你就说马已经替他找回来了,那个强……强人还在缉捕当中,请他滚罢!”
“那他若硬要我们给个交代呢?”皂隶接过缰绳,有些犯愁地问。
“他算个吊毛,凭甚么给他交代?”
“他自己吊毛也不算,但是他说他老子是应天府推官李梧……”
“日鬼!”梁叛想了想,忽然将眼睛眯起来,他把手中那个尖嘴猴腮的画像塞到皂隶的手上,说道,“你把这个拿给他,就说是这个人抢的马。”
那皂隶打开画像看了看,挠挠头问:“然后呢?这小子肯定让我们抓人啊,我们上哪里抓去?”
“跟他说人跑到上元县去了!”
梁叛说完便拍了拍皂隶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大牢。
“栾大知县,对不住你了,我也不想把你拖下水的……”他在心里向上元知县道了声欠,嘴角却忍不住咧开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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