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思念

李胜：海的另一边不是海啦乖乖。

刚出锅的牛肉豆皮盛好摆桌上，袅袅热烟向上蔓延。就算有热气遮挡，女孩哭肿似核桃的双眼仍清晰可见。

细微的抽噎流转于晨时困顿鼾怠的豆皮铺。李胜伸手随意抓了一把她乱糟糟的栗黄头发，想接着安慰却不知再怎么开口。

李小米刚刚问他，外公去了海的另一边不会游泳怎么办。

昨天是小米外公火化的日子，在江岸待了后半辈子的老头最大的愿望竟会是想让自己的骨灰流入海峡。外公说一切从简，说自己到死都是个兵，待在国界才踏实。

年轻时的海军经历是他往后人生里每每提及都会满脸骄傲絮叨半宿的故事。他喜欢唠家常，也喜欢讲故事。周围邻里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爱花个半日闲找他唠唠嗑。

地点总会是他最爱的，172号牛肉豆皮儿铺子。

李小米亲自将外公的一把骨灰撒入了海峡，在岸边喃喃自语了好多话，说多了就哽咽，哽咽就想哭，哭够了继续说。

以前都是外公说给她听来着，这是第一次，变成了外公听。

也不知他听累了没。

她从外公去世前那晚痴呆外婆的冷漠说到三十中学开学得太早害她不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遗憾。然后又提起高雄路的牛肉豆皮儿，懊恼地一拍脑袋。

李小米：外公，外外忘喽给你带豆皮儿了。

吃了半辈子的牛肉豆皮儿，在沿海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外公恐怕再难吃到了。

回江岸后的第一个清晨，她便坐在豆皮铺里发呆。爹也不说话，四周一片悄然，都沉默的时候人就会想很多。

李小米：爹，外公以后吃不到刘叔嘞牛肉豆皮儿喽。

她记得外公说过，想听他讲故事就得等他把豆皮儿吃完，不吃完不给讲。她常常把外公的话信以为真，以为豆皮儿真的是外公的灵感来源。

谁说嘞，海那边也有豆皮铺子，又不是只你刘叔能做牛肉豆皮。

李胜说着，动动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他看了眼正做下一锅豆皮的老刘，老刘也闻声抬头，笑了笑以示回应。

李小米：海那边哪有牛肉豆皮儿，外公在那边不会游泳怎么办？

小米其实早就过了幼稚的年纪，但此时内心全都是对外公的担忧。

她并不是天真地询问，只想得到内心安慰，得到一句外公在另一边一样会过得很好的安慰。

李胜：海的那边不是海啦乖乖。

李胜回答，但后话还没想好小米眼里便又噙了泪。

老刘将手里的牛肉豆皮放到食客桌上，轻声地吆喝着趁热吃。随后端起刚刚冲好的豆花走了过来。

刘伯伯：海的那边不是海，如果小米太想念的话，咱就游过去，让你外公好吃好喝地招待咱。

他说着把豆花放到李小米面前。

刘伯伯：你外公说了豆花不能加糖，他外外嫌腻。

听到这话，小米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捧起豆花大口大口闷入口中。

也是后来的后来，要离开这座城市去上学的李小米在江岸散步的时候才突然理解了老刘说的话。

海的那边不是海，或许是腐烂的鱼群，漂流的玫瑰，是绝望的帆船，是还未说出口的告别。

如果太遗憾，那里也会出现还未告别的人。太想念的话，是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见面的。

所谓海的那边，也不过是心灵的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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