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时,闷热难耐。
日子过得飞快,经耐心调养后,晨澈身体已复原大半,剩下的便是待伤口愈合,加以运功调息,将余毒融入血液,以免复发。
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辨别声音,没发现有人。
江靛欣不知到哪里去了,只留下桌上一碗黑糊糊的药。
晨澈喝药后在房内调息约一个时辰,快到了午饭时间仍不见她的踪影,他竖起耳朵听了听,邻房依然毫无动静。
不会出事了吧?
他赶紧拿起佩剑走出去,却见她在楼下捧着粥跟掌柜聊天,笑得灿烂。
晨澈索性靠在一旁看她,发现店小二在跑堂空闲时会走过去搭话,后来连厨子都提着刀走出来加入对话,几人说得手舞足蹈。
这里人声吵杂又隔得有点远,他听不清楚聊天的内容,读口型大概猜他们在讨论菜式。厨子突然一拍胸膛,下定决心般地说了一句话,江靛欣反而笑得更开怀,也学他拍了胸口一下,就把黑色的粥放在桌上,跟厨子走到后院。
晨澈盯着那本该给他的粥,不太确定应该先用下还是先看热闹。
掌柜还沉醉在愉快的情绪里面,见晨澈慢慢走到跟前,高兴地踏着小碎步往后院去,大喊道:“小娘子!你夫君起床了!”
晨澈一脸迷惑,最后选择压下内心无数的疑问,尾随他至厨房。
江靛欣已经把头发盘起,还拿了根绳子把宽大的两袖绑起,露出前臂,一手提着菜刀,另一手正拿起镬铲在左侧炒菜,随后又飞快地将砧板上的菜切丝,加了好几种调味,全倒里锅里翻炒出香味。
无论哪个季节,厨房里都是热气翻滚,白雾氤氲。
江靛欣在里面专心地炒菜,全然不觉平常懒散的姿态,额上汗水在阳光折射下微微发亮,划过脸颊上的酒窝,落到下巴,她抬起手臂随意擦去,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炉火。
晨澈倚在门旁,想起几人租住在院子的时光。
她手艺不是顶好,许多菜肴更因未曾做过而出了差错,或时间有差,或份量出错。
可他还是很喜欢她做的菜。
那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一口下去,热流顺着脾胃往下,填到心头最深处的满足感,丝毫不比吃山珍海味低。
她细品自身手艺时,笑如春风,像有光芒万丈缠绕全身;他吃着她做的饭菜时,也不住泛起笑意,周身的冷冽尽散风中。
江靛欣笑着与几人挥手,离开厨房后还记得把那碗粥取回,陪晨澈回到房间,才刚坐下就托着腮道:“掌柜的人好好喔。”
初时,因江靛欣无力挪动,晨澈在染满血臭的被褥上昏睡了整整两天。
她苦恼着该怎么唤人换洗,结果晨澈就醒了,直言给钱就行。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房间,倒头又睡去。
江靛欣一脸尴尬地捧住他的钱袋找到掌柜,支支吾吾了一番。
掌柜想起外面闹得极大的动静,那些官兵在街上收拾许久,捉了不少疑犯,却无一人踏足客栈,怕是眼前这两位的身份贵重,得了官爷保护。
他并非怕事之徒,也不会为区区权贵屈服。这一男一女同行,要了两间房,后又称是夫妻总住在一起,确有跷蹊,可他擅观言察色,两人不是什么恶徒,态度和善,便亲切地对她笑笑,宽慰道:“敝店立于江湖,什么风浪没见过?”
“听我家小二说小娘子并非蛮横之人,只要这店安全,道上恩恩怨怨皆与我们无关。”
知道愈多,死得愈快,掌柜深谙这个道理,即便觉得两人身份不凡,也不曾多言,仅予她方便。
江靛欣一脸了然,将钱递过去,道:“是被褥脏了,不复原貌。”
晨澈听她覆述,点头道:“他是识相之人。”
掌柜起初只觉得既事情没闹至他店里,便多多帮衬两人罢了。可相处过后觉得江靛欣性情爽直,一来二去之下,连店上的人都对她心生好感,聊得开怀,很快就混熟了。
“厨子大哥说配方被偷了,又想不出新菜式,我见香料也不少,搭配了几种试试,就是今日的味道。”
江靛欣自不会在大厨面前卖弄她那见不得人厨艺,可巧今日试了他的菜,得知厨子为何苦恼,想起这里的好些香料都没被善用,才试着开口提出意见。
“很好吃。”晨澈言简意赅地回应。
被他称赞,江靛欣不禁笑了笑,道:“药还要喝两天,剩下便是待你伤口恢复了。”
晨澈擦了嘴角,忆起药粥的味道,问:“这药方哪里讨来的?”
江靛欣来劲了,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液体,语带抱怨:“公子,奴婢当天在街上冒着大风雨跑了好几趟,吃了多少闭门羹都不曾放弃希望,只盼能治好公子。”
晨澈习惯了她时不时就演起戏来,配合道:“你只需记住做好下人的本分便可。”
江靛欣扁扁嘴,一脸委屈:“可是奴婢日以继夜地煎药熬粥,又宽衣解带地照顾公子,无功也有劳呀。”
“那便该赏了。”晨澈眯了眯眼,托起她下巴,笑道:“今日去西街逛,要什么都给你买。”
她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问:“真的吗?”
“毕竟是衣不解带地伺候我。”晨澈弹了她额头一下,回道:“自是重赏。”
江靛欣彻底懵住,脸瞬间烧得像火一样红。
她说什么?
成词用错了啊!
晨澈津津有味地看她扭曲的面容,心情大好,笑骂一句:“让你不好好读书。”
她气鼓鼓地抬起手,又想到他是病人,改而向他做了个鬼脸,径直往外走去。
晨澈跟了上去,领着她去了西街。
那夜他追着郑肇祺走至这里,发现商铺甚多,已经存了带江靛欣来这边走动的念头。
此刻两人并肩走着,全然不觉降雨后气温又高了些。
江靛欣确是一直想出来走走,可碍于晨澈病重,她要照顾人,想了也是白想。
晨澈趁江靛欣买糕点的空档走到一家首饰铺子,交了图纸付过钱,便走回她身边:“带我去找那位大夫吧。”
江靛欣担心地问:“伤口痛?”
晨澈摇头:“粥的味道很熟悉。”
她默然片刻,闪过一个念头,那个人不会就是她父亲吧?
江靛欣压下心底的疑问,带着晨澈走回东街,绕过民居走到一个算命的摊子前,抬手一指,道:“就是他。”
晨澈望向立在摊侧的四个大字——算命卜卦。
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晨澈:是哪个字让她觉得这人是大夫?
江靛欣:不是说我父亲是神医吗?
在两人双双对视的一刻,算命先生一捋下巴的小胡子,问:“找人吧?”
晨澈瞥见他桌上一张以朱砂笔描了梅花的药方,恭敬地向他揖手称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指着江靛欣轻笑道:“我与小娘子有缘,能告诉你多一点。”
晨澈二人看他放了三个铜板到龟壳里摇几下,一一倒出,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取起那张泛黄的药方,撕成对半,提笔在两张纸上画了几笔,折成符状,道:“我使命已了,你们携它至白灵山,破阵直行,所寻之人当在眼前。”
两人想起赵杞生的话,时机来临之际,自会有人引领他们前行,便恭敬地收下,揖礼道别。
江靛欣朝他笑了笑,依旧称他为大夫,再次道谢后便往客栈走去了。
***
次日,江靛欣捧着最后一碗药放在桌面,想到终于不用早起晚睡,顿时觉得喜孜孜的,满脸笑意。
“想到什么这般开怀?”
“明天你不要起这么早!”江靛欣端起药吹凉了准备喂他,又讪笑着递过去:“忘了你能自己喝了。”
“嗯,辛苦你了。”晨澈点头坐下,没打算接,反而张口等着她喂。
江靛欣翻个白眼,拿起汤匙:“你这懒鬼!”
“过几日启程吧,试试这符是否有用。”
“这么快?”
江靛欣想过很多个与家人重逢的场面,有喜有悲、有惊有忧。只是,当这日忽然就要来临,她却是不由自主地怕了起来。
“早些相聚,我也安心些。”
晨澈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望向窗外,两人心思各异,对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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