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靛欣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她锁好门,抱膝坐在矮榻上,头靠住窗边,侧耳听狂风在耳畔低啸回响,轻阖眼睫,试图静下心来。
劲风刮起雨珠敲打窗框,她感受着木窗传来微细的震感,任其像电流般游走全身,直到指尖发麻。
虽极其荒谬,可她知道赵杞生句句属实。
一时之间太多东西涌进脑中,以致来不及分辨此刻心绪燥动的缘故。
外面传来敲门声,她扭头望着那方向,没有动身。
她来这里大半年了,即便冬雪怎么刺骨,山林再多虫子,近半时间都过着风餐露宿日子,更莫说失去了现代的科技,她却从没想过要回去。
十岁以前,她都没有记忆,医生说是受打击后的失忆,也举了许多案例,可江靛欣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心底里一直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怎么形容。
霓红灯下的车水马龙,半倚天边的高楼大厦。
一切都那么清晰,可她知道,那里不是她的故乡,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处。
黑夜中没有她的家,没有亲友,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傻傻的姑娘愿给她安慰,给她拥抱,告诉她世间值得期盼。
可到最后,连仅有的一个朋友都逝去了,她被人害死了,仅仅因为她是那些人口中的傻子。
江靛欣为她报仇时,还笑过自己竟如此冷血,做起害人的事来得心应手。
或许,她是觉得活得太乏味了,全然不在乎日后事情会如何发展。
直至被推下悬崖,来到此地。
熟悉的草青味,熟悉的少年模样,莫名其妙的信任流遍全身,江靛欣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短短十七年的人生,竟已经死过两遍,又糊里糊涂地再活了下来。
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啊。
江靛欣从榻上跳下,伸了个懒腰,自觉调整好心情,才想起刚刚没应门,眼下外面没有动静,人应当是走了吧?
她徐徐开门,探出头张望,发现晨澈竟还伫足门前。
晨澈垂首等待,见她这么久才应门,不禁担心,连忙问:“还好吗?”
那个好字哽在喉间,盘桓片刻,却还是说不出口。
江靛欣本是觉得那些情绪都已平伏下来才开门,不料看到他就站在跟前,心底又泛起酸意。那些明明只有她一个人时能轻易忍下的苦涩,竟因为他的出现再次翻起巨浪。
她紧抿着唇,指尖轻拽住他的衣袖,略有犹豫。
晨澈一直都努力与她保持距离,是她视而不见,厚着脸皮屡次往他身上撞去,奢望在他心中能占去某个席位。
可是她也很清楚,这日子不会长久。
很多时候,晨澈都会望着远方发呆,深邃的眸子总藏着她不能触及的黯然,彷佛只有想到完成某件事时,才能为其染上一丝光彩。
她猜,是要为自己复仇。
那个执念支撑着他活了这么些年,无论谁人都无法劝阻,哪怕是她。
思及于此,她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染上一层薄润的水雾。
不管了。
江靛欣再次扑到晨澈怀中,用力扯住他衣袖,片刻,双手松开上移,转而按上他后背,将人深埋在他胸口。
“不好。”
她一点都不好。
她是个很自私的姑娘,只要知道这样能再靠近他一点,再任性的事她都会做。
哪怕只有一点。
晨澈全身绷紧,周遭空气似是因此染上些冷意。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杀意骤起的瞬间,桌上的烛火摇曳半下,颤得快被黑幕吞并欲灭。
外面雷雨交加,不时掺杂风声低鸣。
窗框挂上了琉璃做的风铃,泠然之音犹如琴声。
晨澈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不自在地往四周游走,落在矮榻之上。
他记得她不怕打雷。
今日之事虽是荒唐,可早就有向她解释过那些怪力乱神的前因后果,理应不会令她失神至此。
说到底,她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吧?
“怕打雷?”
江靛欣知他好意,乖乖顺着台阶下,闷头嗯了声。
晨澈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另一手轻抚她后脑勺,动作温柔至极。
江靛欣依旧紧圈住他的腰,只微抬起头,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道出心中顾虑:“不要走,好吗?”
她不想他离开。
无论是当下,无论是将来。
晨澈心中一凛,猝不及防地碰到这问题,竟没勇气坦言。
难道她看出来了?
他喉结微动,微不可察地摇了头,把人松开,牵着她往房内走去,搬了椅子在床边,坐得笔直。
“睡吧,我在旁边守着。”
他不敢轻易应下,多年的执念,一旦应允,岂不是儿戏?
他只是极怕自己败给了欲望。
床榻很大,江靛欣规规矩矩地睡在正中,两侧依然留下极宽的位置,她将被子拉得很高,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闭眼不到一刻,又缓缓睁眼,扭头望着晨澈:“能……靠近一点吗?”
她不想睁眼醒来,仅剩下自己的存在。
晨澈这次倒没纠结,低低应了声好。
只有他知道,所谓的理智已慢慢被什么东西蚕食,向来坚韧的意志也早已溃不成军,余下的亦将很快破成碎片,不复原貌。
他半靠在床边,盘起一腿,与她仍相隔甚远。
江靛欣见他不欲再近,慢慢挪动,直到只离他半掌的距离,才敢抬眼看他。
晨澈迎上她的视线时毫不闪躲,反倒是江靛欣自己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地问:“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他没有回答,用食指点了她眉间一下,才定在她面前。
江靛欣换了睡姿,侧身面向床边,瞟了他一眼,忽地掀开被子盖住他半身,这才捉住面前的手,软脸贴着他手背,不敢再张眼。
雨季特有的湿气从窗缝飘来,明明温度不算高,两掌相交之处却异常滚烫。
江靛欣心跳得很快,一度怀疑心脏会从胸腔蹦跳出来,可没过去多久,心中忧虑渐趋消弭,继而是疲惫袭来,使她沉沉睡去。
晨澈屏息凝神,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流动,几欲发狂。
万千念想最后只能化成一串动作,试图缓解他内心的骚动。
他慢慢抽出手,顺着床褥侧卧下去,撑头看她。
晨澈靠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全数散落在她面前,黑压压的眼睫微颤着,看起来像一双艳蝶扑翼抖动。
他垂首半晌,在她眉间留落一个吻。
不够。
这样不够。
晨澈眸色更暗,他深知自己并非坚不可摧的堡垒,只是一直用肉身抵住外来的攻势。
而她,便是仅用一个眼神就能把围墙破开洞口,随即又以那危险的目光使他甘愿自内拆卸墙垣。
是他自愿抛弃一切,败下仗来,从破洞走出外面,去抓住她这一道光——
另一个吻缓缓落在她唇上。
血液在体内冲撞残存的理智,有如急流逆行的小舟,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只能随流水后退,仅余满腔的躁动,欲求不满。
无法遏止的爱意像找到宣泄的渠道,晨澈捏住她下巴,往自己的方向抬去,继而吻得更深、更放肆。
怀中人依旧睡得很沈。
晨澈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点点她鼻尖,轻声道:“是你说可以还回去的……这下扯平了吧。”
说罢,他便将视线移至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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