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昏厥的人醒来,发现自己已出麒麟山,麒麟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趴在身旁脸色苍白的无恙。
细碎的日光照在毫无血色的脸上,神识渐明的人动了动眼皮,幽幽转醒,就听耳边聒噪至极的讲话声。
无恙动了动嘴唇,扯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麒麟兽,你不知重伤的人需要静养吗?”
流年儿眼睛一亮,眉目染悦,“坏无恙,你终于醒了,我送你回七幽殿吧。”
无恙按住流年儿的手,起身,“无需劳烦,我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耽误你去救你师姐,到时候耳边多只小麒麟哭叫,实在闹心。”
说到即墨,流年儿的眼眶一下湿润,“凶老头不给我快速恢复神识的果子,我救不了我师姐,呜…”
无恙头疼地揉了揉脑门,然后变化来一串铃铛,递到流年儿眼前,“这是招魂铃,可扰魂亦可招魂,你拿去试试。”
流年儿破涕为笑,开心地抱起无恙转圈,“阿恙你真好,以后我再也不说你坏了!”
从未有人这般对待她,无恙无所适从,下意识圈紧流年儿脖子,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麒麟兽,你快些放开我…”
“阿恙,那我先去救我师姐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物色一只聪明可爱的小麒麟来还你这份人情!”
看着转走的身影,无恙垂下眼睑又恢复平时清冷,白衣素雅不染尘垢,宛如青山远雾。
正当无恙离开,背后忽然传来笑声,紧接着一阵风吹过,那笑靥如花的人便站在眼前。没等无恙开口,流年儿将手按在她腰间,把她抱起。
无恙一脸惊愕,霎时红了脸,低下头,“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去救你师姐?”
“救师姐固然重要,不过阿恙是我朋友亦重要。你受了伤,身边无人照顾,思来想去后,我还是先送你回七幽殿比较稳妥。”
流年儿的笑容在日光中一跃而起,轻柔得像初春渐融的冰雪,温暖流淌,一下入进无恙心底。
妖力四开邪狂自大,卷来猎猎阵风,夜难溟对准躺在面前的即墨凝神布法。即墨皱眉不展呓语不清,渐渐失狂,脸上呈现的痛苦怨憎犹如波涛惊浪,掀起滚滚煞戾。
两股力量对猛,夜难溟细汗密涔,举步维艰,即墨神识不定,备受折磨。染兮怎按耐住,化为一缕灵芒进入即墨脑海。
脑海里,迷雾困挫,忽刮一股阴猛邪气,染兮甩袖撇开,这时迷雾化清气,混沌之上,涌现镜像。
芸芸过往,喜怒哀乐伤,镜像中的姑娘或鲜衣洒脱,或目光沉着,或锋芒寒朔,或倾媚众生,或嗜杀成性,或苦恨仇深…
染兮不解,为何即墨神识中会藏有他人过往。忽然,火光四起,烧毁一幕幕镜像,然后又衍生新的镜像,只不过这次换了主人公。
这人面带银具,身披长衣,额前两绺长须散飘。着素衫,谦谦有礼润玉无双,着红衣,邪魅阴狂嗜血鬼罗,着玄袍,搅动风云无情术士…
镜像瞬逝,烟雾迷茫,染兮抬眼看去,五步之遥站有一人,神色幽怨悲凉,像被世间孤立的孩子。
“墨儿…”染兮急步上前,扶着即墨肩头打顾,见她无恙才稍安心。
即墨不语,双眼在空洞死寂中渐渐冷淡,任由染兮牵着她。忽然,一股阴猛魔气向她们袭来,染兮瞬时甩袖出剑。
魔气消匿,染兮掌心一空,即墨不见踪影,同时,一副场景在染兮眼前展现。天地严寒荒漠风干,众人面目不善,唯有一美丽女子跪在刨坑外苦苦哀求他们。
染兮识得,这女子是瑶姬转生,那躺在刨坑里被绑手脚的孩子便是离若。即便面对如此残酷的后果,小小的孩子仍不露怯,痛恨的眼神一点点被土沙埋葬。
十几个莽汉共同搬来一块长形巨石压在离若被埋的地方,众人确信不会有邪祟逃出,这才放心离去,苦留女子一人在原地砸石。
染兮眼睁睁看着女子双手尽血,哭到天昏地暗,心底油然怜悯。这时,即墨在她身后出现了,神色漠然如死水,黑袍翻飞下尽显无情孤冷。
“墨儿?”这一瞬间,染兮不确定站在她面前的人究为谁。
即墨面色沉静,轻问,“前辈可知,地底有多冷?夜,有多漫长?”
染兮闻之色变,将即墨抱入怀,才发现她整个身子冰凉无比,“墨儿别怕,我们回去好不好?”
即墨双目空洞无波,任由染兮抱着,“倘若前辈知我双手沾满六界生灵鲜血,你可还会如此说?”
染兮身子一顿,松开即墨,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她表现得越平静无奇,染兮越心疼,眼前这张面孔明明应是恣意洒脱,纯真无邪的呀!
“墨儿,既往之事不提,今后有我。”染兮说得诚恳,但即墨毫无动容,化为一缕灵芒从染兮怀中挣开,与她分别站着。
“前辈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吗,那我告诉你。”即墨抬手一滑,眼前画面转换。
画面中的小女孩在花海里打滚,听到呼喊声举起刚编制好的花环奔向远处女子,将花环拿给她看,“姐姐,这是小若编的,你试试看嘛!”
小女孩天真可爱,声音柔糯,让染兮一下想起即墨将糖葫芦拿给她吃的场景,神态与此如出一辙。
忽然眼前画面转换,那人披着夜的衣服,提着剑从雨幕中来,一双眼染成血色,劈剑斩下万家灯火。从黑夜杀到黎明,从惊雷杀到雨停,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腥味腐蚀天地一切。
这人拄着剑,仰天长笑,脸上血水和着泥水浸红齿唇,最终抗不过疲惫,仰倒在血珀里。春去冬来几许载,遍地尸身成骨骸,原本繁盛一时的部落似被世间遗忘,掩埋在沧桑中,沦为一抷黄沙。
早起的鸟儿叫醒昏睡已久的人,醒来即世间百年后,凡世更迭兴衰多少代。部落已不存在,握在手中的是,一把生锈的剑。
许是好久没见到日光,这人有些眩晕,最终临近找条小溪洗了把脸。不多时碧色水纹下映照出一位眉目清澈身姿玉亭的姑娘。
染兮识得,她就是即墨神识中的人,这时淡淡声音入耳,如同风吹芦苇,羽坠沼潭,“她就是离若…”
即墨转身,与染兮静静对视,眼底沉着死气与疏远,“而离若,就是我…”
这话无疑割断绷在染兮脑海的弦,铺天盖地的震撼与心疼蔓延周身。一个人遭受多大的痛苦与孤独,将心性和面貌,改变得如此彻底!
流年儿抱着无恙翻山越岭,打开暮冥门像回到自己家。当看到尊贵高上的少尊像个娇弱的小丫头窝在流年儿怀中,冥界众人舌桥不下。一时间,两人关系众说纷纭,愈传愈离谱。
登上七幽殿,流年儿迫不及待推开殿门往寝殿跑,将无恙放在床上并拉好被衾,两侧腮帮呼哧哧喘气,“阿恙,你乖乖休息哦!”
正当流年儿转身离去,无恙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竟对鲁莽热心的姑娘充满不舍,在流年儿惊疑的眼神中露出浅笑,“年儿,小心些。”
流年儿唇角弯弯,一本正经腔调,“自然自然,阿恙也要好好保重,万不能再修炼妄寒骨这样至寒的法术。”
无恙抿笑不言,用力将流年儿扯到身边,两人挨得极其近,彼此注视。流年儿一张无邪面孔,忽闪的大眼睛慢慢下移。
无恙自顾掏出一块冰蓝色锦帕,替流年儿拭汗,然后将锦帕系在她掌心,轻轻道,“这方锦帕送于你,你可要好好留着。”
“我…我肯定会…好好留着…”流年儿微颤着声音,眼珠直勾勾盯着无恙嘴唇,色泽微凉淡红,她按耐不住躁动,咽了咽口水。
“阿恙,我可不可以…咬你一口…就一小口…”没等无恙理解其话意,温热的唇压上她的唇,无恙的大脑霎时空白。
流年儿闭上眼,一边享受一边咬,磨,卷起舌,尖滑入檀口,极其温柔的力度引起无恙迷恋。忽然,从唇瓣传来的疼痛一下惊觉她,齿间尝到血腥。
听到哼声,流年儿快速化身麒麟兽跑开,边跑边得逞大笑,“阿恙,你的嘴巴又香又甜,等我救回师姐,再来找你玩儿。”
无恙捂着唇,干瞪着眼珠看着消失在殿门口的身影,突然又觉好笑,蕴藏火苗的眼角渐渐弯起。麒麟兽心情煞好,出了冥界方展开锦帕,上绣一只翩翩起舞的雪凰。
面对毫无波澜的面容,染兮慌了,疾步上前抱住即墨,周围仙力凝绕,温柔成景。
“墨儿别怕,今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一丝苦。”染兮摸着即墨的头,轻轻抚慰,生怕她再离去。
“前辈说的法子,可是让我再次喝下无忧水,忘记所有?”染兮闻之全身一僵,而后她就被即墨推开。
染兮以为,即墨恢复凡尘两世记忆后,多多少少会质问。可站在眼前的人太静了,骨子里血液里都无一丝生气,像一个麻木的木偶。
“前辈,你到底是顾全大义牺牲小爱的静缘,还是善于伪装利用的楚言,亦或是远尘避世的染兮上神?”
终于,即墨目露恨意,这让染兮觉得,之前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她忍下心酸缓缓开口。
“墨儿,往事如烟,而今再提及有何意义?我不是静缘,不是楚言,我是染兮琉华,一个希望你逍遥自由的人。”
“你我本无缘,全因天机误会牵线,既选择让我喝下无忧水,前辈本可以做避世的尊神,又何须接我去九嶷,渡我修为授我琴艺赠我法器?难不成是前辈觉得有愧于我,所以想办法弥补?”
面对即墨咄咄逼人的气势,染兮掩下眼底那抹苦涩,她不可否认,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两人目光对立,即墨毫不掩饰她对染兮的恨,周身戾气冰冷而危险。忽然即墨甩手,了却折扇,焚霜琴和竹笛一并而出,连带着两成修为,也悉数还给染兮。
“前辈也说’往事如烟’,既然过往成云烟,你又何须执着这点愧疚?”即墨放下手,黑袍下的面孔阴邪无比。
染兮不可置信地看着即墨,她身后正是无底黑渊,是魔气吞噬之兆!染兮迅速出手,却在那一刹那,断尘剑被即墨原路打回。
“墨儿,不可!”染兮迅出袖带,缠住即墨腰身,拉她近身,却不想即墨在半空中与她打起来。
即墨双目渐红,唇角咧开一个邪异弧度,滚滚魔气暴烈涌来,将她裹于其中。染兮大惊,紫瞳玄裳化魔,手提断尘剑她就是踽踽独行,劈出杀戮的魔!
即墨闭眼伸臂,身处漩涡中央,掌心魔气冲顶,紫纹从她颈部蔓延到耳后根,闪着鎏泽。待她再睁眼,便是阴狂至极的笑。
“前辈何须为我动剑!万年前,我本凡躯离若,可少咸族的人生生将我活埋于地底十一年,若不是有这团魔气滋养我,我早就被咒世不得超生!
我也想忘记这一切,可天地不容我!是人,就觊觎我永驻的容颜,是妖,就觊觎我的力量,可他们终究杀不死我,那只有被我杀死!
我在人世间孤独存活千年,也曾感受人间至情,也曾见证千相丑恶,也曾轻贱人命,也曾为达目的不择一切!可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终是被我踩在脚下的蝼蚁!
我曾质问苍天,为何如此待我!本是一死百了的凡身,却携魔气,每个月圆之夜要忍受求死不死的断骨溶血痛苦!
我曾去往狱寒门寻找解脱之法,等折磨死掉最后一只妖,才探听出六界第一魔神,染兮琉华大名,只不过很可惜,没等我走到九嶷,便已成妖!
前辈可知,投入锁妖火中炼化是什么滋味?你要残忍地耳听周身肌肤骨骼炙烤成灰烬的声音,而那些妖却一遍遍为你换上皮囊,求生不得!原本一切结束,却不想等来暗无天日的囚禁!”
即墨歇斯底里咆哮,那些画面在镜像中一幕幕闪现,仿佛尽在眼前,根深的痛苦永远抹不掉。
染兮痛苦拧眉,水光在睫闪烁,看到即墨这个样子她心如刀绞。未亲眼所见这一切,可即墨所受的痛像烙在她身上一样,染兮也痛,她放下剑,以血肉之躯靠近。
血自嘴角流出,染兮的脸色越来越差,笑着迎上即墨,然后拥抱她,“墨儿,如今你有师父,有师妹,有蓬莱众友,为了他们,你也要走出去,万不能被魔气掌控…”
提起蓬莱一切,那几千年潇洒快乐的日子,即墨心神凝顿,却在这刹那,染兮伸指点向即墨后颈,以周身修为将魔气封印。
良久,神识恢复安宁,染兮抱紧怀中昏睡的人,轻轻安抚,一滴热泪滑落到即墨额头,“墨儿,我要如何做,才能抹除你对我的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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