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阳要走的事人人都知道,但大伙儿都十分默契地瞒住了少爷;或许也不是刻意隐瞒,只不过想着,不去提这件事,免得他难过。
少爷起的不晚,只是陶阳早早收拾了东西去和师父拜别了;杨九送他出府,师兄弟几个都送到了城门口,好生嘱咐了几句才放他走。临别时,几人看了看,没见着少爷来,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谁也没告诉他这事儿…原本不提,是怕他难过起来撒泼,这会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陶阳和兄弟们道别,也收了一个个给他备下的礼,全是些实用的小玩意儿;烧饼倒是简单,直接送了一把匕首给他,让他防身,时时送书信回来,有什么委屈的就吱一声儿,咱烧饼哥哥领着人就去替他报仇!
原本笑话起来这离别的悲伤少了几分,陶阳神色淡淡,只交代了一句话,与兄弟们一一拥抱后,便上马车离去。
“看好那个傻少爷。”
这边府里头,少爷刚起。洗漱过后卷着袖口出来,打算去前厅和爹娘一块用早点,再不呢就是去看看老舅好的怎么样了…用不了多长时辰,就可以去书院看阿陶了!
少爷刚走出自个儿院子,转出廊下就是一片竹林,看着就让人舒心。竹林拐角出去就是和辉堂,少爷在这遇见了自个儿老舅,坐在轮椅上望着竹叶上的白霜发呆。
“诶老舅!”少爷拍了拍微皱的袖口,快走两步到他身边。
二爷看着他,神色有些恍惚,还是扯出笑意来,道:“起这么早。”
“去你的吧!”少爷笑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酸我啊!”
二爷歪了歪脑袋,笑话他:“我可没有你心眼那么多。”
他起的不晚,只是云磊更早些。
“你们家九馕呢?”少爷向四周望了望,没看见杨九的身影,道:“她还能放的下心去干点儿别的?”
二爷道:“给姐姐请安去了吧…”
杨九送了陶阳出府,回来后经过玫瑰园应该是进去给自个儿师娘请安了。一大早的,肯定又是拉着说会儿话。
“那你在这干嘛!”少爷笑道,走近几步想推着轮椅,带他一块进去:“一块进去吃早点呗,正好我还没吃呢!”
“我吃过了。”二爷看着青石路面,皱着眉有些犹豫。身后力量一起,轮子便向前滑了两步,他一抬头:“陶阳走了。”
“什…什么?”少爷步子一顿,像是没听清楚。低声又问了一遍,但不知怎么心底竟然涌起一阵慌乱…
二爷默了默,终于舒了口气,抬头对他笑着,轻道:“周游列国,给麒麟剧社的那些分堂站脚去了。”
少爷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楞在原地里呼吸紊乱,道:“说什么呢你…阿陶…阿陶要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或许他自己也不信,但是最后的那一句“不知道”却提了嗓音,暴露了慌乱与不确定。
二爷看着他,有些心疼,仍继续开口道:“这会儿,快出城了吧。”
胸口瞪地一声,仿佛漏了一拍子。
二爷再一看时,只有少爷的背影渐消没于院门处,衣摆被风杨起,向后挣扎。
少爷的背影刚刚消没,杨九正从和辉堂院门里出来,只扫到了少爷的衣角。皱着眉走到二爷身边,问:“您告诉他了?”二爷一笑,弹了下她的脑门,道:“怎么我受伤了,你这小脑袋越来越聪明了。”敢情死而复生,后福不浅的是她呐!
“去!”杨九朝他一努嘴,得意不过一会,神色又严肃来了:“这都出门好久了,能追上吗…”这要是追不上,岂不是要难过死;杨九突然有些怪二爷,怎么也不找个好时候再说,起码兄弟几个都在还能说几句话。如今,这样跑出去,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二爷看向院门,风杨竹曳,不似从前清雅潇洒反倒染了几分悲凉无奈的味道;雪重了,人也就寒了。
“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二爷心疼的不是少爷,他是大少爷未来德云书院的掌门人,自有他的责任与担当;出身名门,身份贵重,但也成就了他聪慧里的无知,有些事他可以不懂不明白,但不能不知道。
陶阳自己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少爷径直从马房里牵了马,心急如焚地向城门处赶,这一路鸡飞狗跳可谓是这么大以来他最失礼的一次。但这时候,他却没有半点心思去多思多想,驾着马就知道赶路,脑袋里一片空白说不出半句话。
路上堂主,烧饼他们的马车正好遇上了,车夫急急避开让出路,见少爷疾驰而过。车里头的主子自然是猛得一阵倾倒,险些摔下座椅。
堂主撞了肩,正哎呦呦地揉着。
烧饼整日里练武,一下便缓了过来,高声气恼道:“怎么回事儿!”
车夫赶紧赔罪,解释道:“是少爷骑着马冲了过去。”
“骑什么马!骑马!”烧饼气急,没好好听,光是开口骂着:“这一天天儿,没个消停!”说罢,身体一僵看向孟鹤堂。
堂主也是一愣,赶忙又问了一遍:“你说谁?谁骑马?”
车夫肯定道:“是少爷,急冲冲地就过去了!”
两人一对视,要坏!
当下就让车夫调头出城,追去!
少爷那管那么多,径直快马加鞭出了城门;一出城门仍旧没看见熟悉的马车,他心里一慌,加紧了马腹向城外去。出了城,城郊有许多条路通向不同的地方,若是不快些,他定然找不到了!
一路追到了城郊十里亭,少爷终于看见的熟悉的青布槐木马车,一行人不紧不慢地上路。
少爷高声喊:“阿陶!阿陶!”
也不知是快马口渴还是嗓子干哑,一声声里透着嘶哑和酸涩。
马车里的阿陶有些恍惚,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原本染上光亮的眼神又失落地垂了下去,苦笑地摇摇头。
“阿陶!阿陶!阿陶你等我!阿陶!”
车后一声声渐近的呼喊,陶阳这才确定了这傻少爷真的追来了!心下一急,抬手就要撩开车围帘!可这手刚刚碰到了窗沿,透过指尖的风霜冷雪一下就醒了他的神。——见了,又能如何呢。
他垂眸放下手,看着自个儿身上的青蓝褂子,眼底一酸,水滴打湿了一个圈。
车夫急急吁停了马,侧首对马车里的陶阳道:“公子,好像是大少爷来了!”
这车马一停,少爷急追着马,一下就赶了上来。
追上马车,急急地勒马停下,跳下了马喊道:“阿陶!阿陶!”这一掀开帘子看到的却不是陶阳,心下又是一空。
一行人三辆马车,与四匹马,少爷就一辆又一辆地掀开车马帘子去找去看。
陶阳下了车,正好撞上他查看了第二辆马车,正要追过来看这一辆马车。一转身就看见了陶阳下了车,快步冲上来就要抱住他,却被陶阳拉住了手。
他就站在面前,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笑容,轻声喊道:“少爷。”
也不知是因为他拦下的手还是因为这一声“少爷”,少爷这眼一下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得陶阳心里难受的紧。
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一下又湿了脸,道:“不哭了,人家得笑话你!”
“你为什么要走!”少爷一声声质问着,嗓音里不间断抽噎着,像个孩子一般:“你还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你…你…你不告诉我!”
“我还会回来的。”陶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解释,心里难受的紧,看他哭成这幅样子,自个儿心一下就酸了,只顾着忍住不和他一块哭。
“你不告诉我!”少爷仿佛听不清他说什么,就知道一句高出一句地质问他,抽噎着;“你不告诉我!”
陶阳叹了口气,轻轻靠近抱住了他,哄孩子般拍了拍他后背。
少爷一下就抱紧了他,再没有半点刚刚孩子气的气恼,哽咽道:“阿陶~阿陶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陶阳点点头,一遍一遍地拍着他后背,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直到感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陶阳才慢慢推开了他,擦了擦他的脸,安慰着:“我不是有意的,怕你生气。”也怕自个儿难过,见了你,就舍不得走了…
“你为什么要走。”少爷脸红红的,努力控制自个儿的呼吸,孩子气道:“我不许你走!”
“这是好事,你得替我高兴啊。”陶阳笑道:“你看啊,出门去也用不了多久,等麒麟剧社的分堂都稳住了脚,我这不就回来了嘛!到时候,我给你带礼物。”
“我不要!”少爷一甩袖,闹腾道:“我什么也不缺,你不许走!”
“不许闹!”陶阳皱眉,沉声凶了他一句。这少爷,平常都是哄着他的,这一闹腾立马就不听话了。
少爷看着他,声音低低地:“阿陶…”
陶阳忍不住心软,但仍拧着脸色道:“再闹,我可就不回来了!”
少爷眼一红,又要哭了。
“好少爷,你听话。”陶阳正是无奈时,一阵马蹄声渐进,抬眼一看是烧饼他们的马车。这下好了,有人能带他回去了,他心里反而又空落起来。揉揉少爷的耳朵,低声道:“少爷,放下这些不该想的,娶妻生子走你该走的路。”
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不该想的。身后马车一停,烧饼和堂主急急下车来,拉住了他。
原本烧饼还想和陶阳说两句话,笑话这傻少爷自个儿追出来了,谁知他们一出现,陶阳转身边走,不做停留。
“阿陶!”少爷抬脚便要追,却被孟鹤堂死死拉住了手。
烧饼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意思,上前帮忙,和堂主一左一右架住了少爷。
陶阳上了车,吩咐上路,马车开始走动起来,渐行渐远。阿陶!阿陶!阿陶你别走!阿陶——”
“孟鹤堂!你撒开!阿陶——”
“阿陶——”
陶阳坐在车里,眼神怔愣无神,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看着眼前一摆一动的布帘子,指甲扣进了掌心里。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少爷跌坐在雪地上,低声一遍一遍地叨念着“阿陶。”
烧饼也乱了神,真是坏了…蹲下来勾住他肩膀,道:“你也别难过,陶阳这不是还回来的嘛!”
堂主也在一边劝着:“就是啊,他不告诉你,也是怕你难过。”
少爷看着雪地,不言不语。
烧饼把披风披在他身上,和堂主一块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片。
“走走走,回城去!哥哥带你喝酒去,咱们今儿偷懒去!”烧饼道。
堂主看着他这一副失了神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一下马车,自个儿就和陶阳对上了眼神;这少爷在,陶阳是走不了的。陶阳要是不走,以后才真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有些话未必要说出口;就像许多人,无知也是一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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