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印象里我好像很厉害,可我究竟是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忘记了。
我有些烦躁,抽回了手,聂虚有些委屈,抿着嘴:「阿、阿若……厉、厉害……会、会、不会……嫌……」
「不会嫌弃你,放心吧!」我拍了拍聂虚的肩膀,以示宽慰。
自己挑的小菜鸡,我还能怎么办?
我按着地痞的脑袋让他选择留手还是留钱?几句恐吓后,心满意足地拿到一笔意外之财。
这倒是个来钱快的好方法,怪不得地痞如此中意。
我的眼神晶晶亮,心思微动。
聂虚拉了拉我:「阿、阿若……不、不可。」
小结巴惯会扫兴。
有了银子自然解决了温饱。海底只有鱼生,聂虚的手艺又平平无奇。
我还是第一次尝得如此美味的饭菜,几天下来吃了个肚圆。
聂虚问我想不想去京城?我问他京城有没有海?他还会不会打鱼?
聂虚也不知道,我们找了个路人打听了番,原来京城没有海,甚至周边也没有。
但是京城很繁华,是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
我有些不乐意去京城了,虽上岸大半年了,可我还是喜欢大海,而且,离海越远,我就越虚弱,最后只能变成和聂虚一样的普通人。
小结巴太弱了,我要是变成了普通人,谁来保护他?
聂虚告诉我,我不去,他也不去。
我想了三天,在海里时,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聂虚大抵也是想知道自己是谁的。
小结巴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意。
我给自己编了个理由,京城里有更多的美食等着我去品尝,所以我愿意随聂虚去京城。
一路上,果然,离海越远,我的身子骨越泛起懒来,走三步,喘两步。
聂虚又当了颗鲛珠,替我雇了辆马车。
路途遥远,不耽误我还顺带拉着他看了一路的大夫。
各种大杂烩般的药材下去,到了京城,聂虚的结巴总算有了丝改善。
从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听得我难受,现在好歹能两个字一起往外蹦了。
京城街道繁华,人声鼎沸,攘来熙往。
聂虚赁了间院子,在城南街上。旁边有家做桂花糕的铺子,香糯甜腻,甚是合我胃口。
自打来了京城,他每日早出晚归,托着人打听元姓家族。几日下来,毫无音讯。
而我则在街上四处乱窜,腰间别着聂虚留给我的钱袋子,吴大娘的豆腐脑、周大头的茯苓糕、城西小巷口的混沌……一条街吃了个遍。
京城里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节日,上元节是我过的第一个节日。
娇俏的姑娘、俊逸的郎君都会在这天出现在街上,整个花市灯如昼,漫若朝炬,热闹非凡,倒是有趣。
聂虚送了我一盏兔子灯,说是嫦娥的玉兔。我看着手里那只惟妙惟肖的纸灯笼,嘴里回味着信缘楼的麻辣兔头。
小结巴说,他要是找不到家人了,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家人。
我犹豫了,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这辈分上我有些吃不准。
我的年岁该有几千载了吧?他唤我姐姐,还是唤我祖宗才好?
聂虚见我垂着眼不说话,神色黯然下来,黝黑的眸子像失了色的星子。
我心一软,立马同意了,就当养了个小辈孝敬自己得了。
聂虚豁然抬头,嘴角漾起的笑在漫天绚烂烟花的映射下格外耀眼,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眸光清润,瞳仁墨色沉沉,像是要把我拉着共沉沦一般。
阿若是他给我取的名字,结巴稍有好转,他便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阿若阿若地叫着。
我深觉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尚好,小结巴命短,活不过我,等我送走了他,又可以回到海里去了。
冬去春来,树上枯枝冒新叶,天气正是乍暖还寒。
他在信缘楼做了个小厮,虽讲话不利索,但手脚勤快,掌柜的很喜欢他。
我不解,明明鲛珠还有许多,为何撇下我去辛苦做事?
聂虚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子来:「阿若……是、阿若……的。我的、也是……也是、阿若的。」
他还瞒着我,偷偷将当出去的鲛珠赎了回来,藏在了他父母留给他的盒子里。
聂虚的家人始终没有找到,直到后来,他在酒楼里替一桌达官显贵上菜时,被拦下。
腰间挂着的玉佩惹了他们注意。
当晚聂虚回到家,想带我回务虚村,他说,我要是不想回去,随便去哪里都好。
我想回海里,他又不能在海里陪着我。小结巴水性虽好,也不能长久在海底生活呀。
不过,他在哪,我就在哪,说好了要给他送终的。
我们终究没有走掉,门口呼啦啦聚了一帮子人。为首的男人嘴角噙着笑,眼神闪烁,意味不明。
他说,聂虚是他的兄长,他是当今三皇子。
兄长?所以聂虚也是个皇子?
聂虚揽着我,神色冰冷,执拗地拒绝道:「不是。」
元澄以扇作指,指向他的腰间:「这枚玉佩是当初父皇赏赐给兄长的,奈何贼人将兄长偷走后,玉佩也不知所终。聂兄说不是,那这枚玉佩为何在兄长这里?还有……为何你和我如此相似?」
我凝神望去,的确相似,貌似五分,剩下五分是气质和神韵,元澄阴暗冰冷,聂虚清冷淡雅。
他见聂虚不回答,便将目光转来:「这位是兄长的……」
「妻子!」聂虚脱口而出,我唬了一跳,诧异回头。
妻子我懂,要替夫君洗手做羹,持家过日子的枕边人。
但我与聂虚从不睡一起,我也不会做饭,也不会持家,这些活计,都是聂虚在做。
真要论个明白,小结巴该是我妻子才是。
元澄失笑:「这位姑娘还未挽发,尚未嫁人吧?兄长的话有点言之过早了。」
「我不是。」我也点点头,小结巴才是我妻子。
聂虚双眸黯然,失神间,我又补充道:「聂虚是我的妻子。」
「呃……」元澄愕然,聂虚瞪大了眼睛。
前者摸不着头脑,后者胸腔震鸣,欢快的笑声挤在喉咙口。
我们终究没走掉,元澄将我们带进了皇宫,他说皇子不能流落民间,何况,聂虚是先皇后的独子,按理,该是元朝的太子。
我在晨微宫等着聂虚父子团圆回来,元澄好奇地打量过来,我不喜他眼中的兴味,像极了海底的食人鲨,充满了血腥与嗜杀,那意味着麻烦。
「你是他什么人?」他把脑袋凑了过来,将桌上的糕点推近了些。
我坐远了些,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凑那么近,小结巴会不高兴的。上次隔壁的阿德请我吃了盘桂花糕,惹得小结巴一天都没理我,最后还是我把桂花糕给了他才作罢。
聂虚说,无缘无故的示好就是心怀不轨,我要小心那些故意讨好我的人。
皇宫里的糕点比我过去吃过的都要精致,我吞了吞口水,暗中数了数,正好一碟子三块,聂虚一块,我可以吃两块,元澄吃腻了,就不给他了。
「家人。」我见他如此大方的分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眼珠子却胶在糕点上。
元澄扑哧一笑,向一旁站着的仆从摆摆手,示意再去小厨房端几盘子过来,我对他印象大好。
「聂虚和你是家人?先皇后只生了他一个,哪来的第二个?」
不是说了小结巴是我的小妻子了吗?这人还拐着弯儿往兄妹上绕,我有些不快,抿着嘴拒绝回答。
他摇着扇子,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大冷天的扇扇子,嗯,约莫是脑袋有泡。「要不是聂虚,哦不对,他该叫元旭,要不是元旭刚出生就被抱走了,他现在该是这元朝的太子,也落不到二皇子头上了。父皇与元旭虽从未见过面,但一直对他有份愧疚,你说,这回回来了,他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不能。」
原来海底那对夫妇不是聂虚的父母啊,是他们抱走了他吗?可我好像记得,他们对聂虚的爱是真的,既如此,为何将他带到了偏僻穷苦的务虚村?
聂虚只会打鱼,没什么野心。
「为什么不能?」元澄惊讶于我的坦诚。
「因为你想做太子。」我的话让他成功变了脸色,倏地一瞬就恢复正常。
聂虚回来时,我正悄咪咪地捏着块糕点往嘴里塞,元澄则笑眯眯地盯着我瞧。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冷峻,送走了元澄后,便迫不及待将我搂进怀里,糕点的碎屑掉了他一身。
「阿若……你……走……我走。」
「我不走。」我将爪子上的糕点快速吃干抹净,仰起脑袋认真说道,「聂虚,元澄说你本该是太子,现在的太子是二皇子。我们走了,二皇子会不会追杀你?」
二皇子元傅我没见过,但想着若是有人跑过来跟我说,我那些个鲛珠都是他的,我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想必我也会不开心,我不开心,就会放食人鲨吃了他。
设身处地,我和聂虚就是那两个被赶鸭子上架来抢夺人家地盘的侵略者,没准前脚刚出了皇宫门,后脚就死在了大街上。
聂虚冷着张脸不说话,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些。
次日,皇上昭告天下,天佑元朝,大皇子元旭被寻回,赏赐一箩筐地往殿里堆。聂虚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虽不及我在海底的积攒,倒也说得过去,他欢喜地命人将东西全都锁进库房,并把库房的钥匙交予我。
宫里头的太医医术精湛,倒比民间的好用多了,几日针灸下来,聂虚可以将语句连接起来了。
吃了几天的糕点,我有些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宫里头见我不知是何身份,却可以在聂虚身边肆无忌惮,有些个眼红的开始给我下绊子。
今儿唤我洗衣,明儿唤我打扫。我只当没听到,转头就向聂虚告状去。聂虚发了好大一通火,将里里外外的仆从换了个遍。
清明渐至,宫里平添了不少冤魂,我能感受到那股子阴暗黏腻的死气,缠得我浑身不舒服,因此整日龟缩在殿内浑身恹恹。聂虚不知道在忙什么,比在信缘楼做小厮那会儿还要繁忙,整天早出晚归,好似他父皇给他指派了什么任务。初来乍到,他没什么信任的人,暗中阻扰的人倒不少,有些是二皇子的,有些是那个笑面虎三皇子的。
每个人都见不得他好,许多次,他回来时,脸上都带着一脸疲色。
宫里最近有很多宫女失踪,朝堂上言官参了聂虚一本,说他贪恋女色,在殿里头藏了个妖女,那些个失踪的宫女就是被我吃了。
他胡说,我不吃人,只吃糕点。
聂虚据理力争,奈何人微言轻。皇上垂坐高堂不语,谁也摸不准他的态度。
三皇子晃悠过来时,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顷刻,我觉得手里的糕点不香了。
「阿若,要不你跟我走吧。我那里也有许多糕点,不比这里的差。」他循循善诱,伸手过来想摸摸我的头。
被我脑袋一偏躲开了:「不去。聂虚会不开心。」
「元旭马上就要顾不到你了,你再在这里待着,迟早被那些人吃了。」他吓唬道。
所以皇上又给他派了很多活计吗?我深觉他将聂虚找回来的缘故是多个任劳任怨的劳动力。这深宫虽说无聊了点,但聂虚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谁敢吃我?」我龇着牙,故作凶狠。敢吃我的人肯定先被我的浪拍死了。
可是我忘了,京城离海十万八千里,我现在和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毫无分别。
元澄扇子掩面,闷闷地笑着,随即正色道:「元旭要被派去东洛练兵了,东洛你知道吗?那边四面环海,南蛮人好水,经常从那边进攻,我朝海上开战,十战九败。」
「为什么?」我怔愣不解,皇上不是找了这个儿子很久吗?为什么要送他去死?
元澄深深看了我一眼:「是元旭自己要求的,今儿,他自己在朝堂上揽下了这桩差事,说他好水性,想去一试。」
他好水性,但兵不厌诈,水战也会死人的。我在海底那会儿,海面两军交战,人群像下饺子般往下掉,血腥味引得食人鲨搅得海水一团乱,一想到没准聂虚也会掉进海里,睡在那冰冷的淤泥中,漂亮的脸蛋逐渐被海鱼啄食,身躯慢慢溶解,只剩枯架,我就眼里涩涩的,泛着疼。
「他这是自寻死路,你跟着我,我保你后半辈子无忧如何?」
元澄年岁不大,口气不小,我的后半辈子?我都不晓得我的后半辈子还有多久呢。
「他不会。」我斩钉截铁。
聂虚回来时,并未与我说起要去东洛的事宜,一如既往地询问着我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被欺负?
欺负倒是没有,只是不知谁从宫外头请来了个道士,沿着殿外的墙脚下撒了一圈令人作呕的香灰,那腥人的味道将我刺激得食欲大减。
「阿若,你在这里……开心吗?」
「聂虚开心,我便开心。」我回答得没心没肺,「不过,有海,我就更开心了。」
聂虚若有所思,他抚着我的头沉思不语。
我开始昏昏沉沉了,那道士倒是执着,天天紧着我这边撒香灰,宫里对于我是妖女的传言日渐汹涌,将那些个行差踏错而死的宫女全部算在了我头上,这里头也不知有多少是故意的,又有多少是其他宫里的替死鬼。
聂虚刚刚回宫,我要是把事情告知于他,难保他也会怀疑我是个妖女,他会害怕吗?朝上分为了两拨人,一拨是支持先皇后之子上位的,一拨是力保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现今的太子元傅的。三皇子的人在底下浑水摸鱼,好不欢快。
我知晓元澄将聂虚找回宫是为了将他摆在明面上与二皇子对抗,中宫正统所出的身份,足以让聂虚有一争之力,就算他不想,先皇后派系也会推着他去争那个位置。
最初,妖女的传言是从乐嫔那儿传出的,她说她的丫鬟小桃消失在了我的院子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乐嫔是贵妃提拔上来的人,最后捋成一条线,就是二皇子的主意。
她们想将聂虚变成个孤家寡人,我是他留在宫里的动力。可她们不知,聂虚在这里,所以我才在的。
误打误撞之下,假道士的香灰倒是有点用处,本就已成凡人的我,逐渐羸弱下去。
聂虚见我脸色逐渐苍白,人也日渐消瘦,在殿里伴着我的时间更多了。他揪着太医院里的太医替我诊治,但终究杯水车薪。
假道士被二皇子举荐成了国师,慈眉善目,一身道袍、一把拂尘,看着倒是风光。
聂虚似乎在筹划着什么,我的萎靡不振加速了他的计策。而我被香灰困在了这殿里头,他已经两日未归了,我怀疑是不是二皇子先下手为强了。只是,如今我这身体状况,也为他送不了终。倒是我食言了。
假道士进殿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浓稠的阴暗在他周身缭绕,翻滚的血气像黑云般罩在他头顶。
嚯,这个假道士比我更像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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