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病越来越重,萧震贴身服侍,有心讨些好处的皇子们也往宫里跑,唯独萧离未曾进宫。他并非无求,而是有求必要得,暗中做着准备,他知道父皇信了那个黑龙梦,不会传位于他,只能自己动手。简而言之,就是准备逼宫。
逼宫会死很多人,连他自己也生死难测,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他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他:“我要权势,因为只有它能使我感到安全,只有它能使我感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就算他不想要,也还有我情愿陪着他,没有毒药也好,没有那些秘密也好。可我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吧,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去爱别人。这是他的经历养成的性格,从小就受父皇的疏离和母妃的厌恶,少年时被送去景国当质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逃回燕国,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局面,他生来就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儿女情长于他实在可有可无。
在萧离的安排下,我假装怀有身孕,被送入宫中辰妃处养胎,实则是做他的内应。
辰妃送过我毒香,我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即使她不害我,我的小身板也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头昏脑胀,上吐下泻,竟也装得很像。我说,多亏母后赠我安神香,才有了这个孩子。辰妃听了,笑逐颜开,仿佛真的很期待这子虚乌有的孩子。
进宫半个月后,辰妃带我去定国寺,为病中的皇上祈福,也为我祈祷安胎。
来到燕国这两年,我整日与萧离在府中厮混,或在高楼画舫上享用美酒歌舞,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游性。
轻装简从来到定国寺,我生出几分游览的兴致,被辰妃瞧见了,允许我被人搀着四处走走。
景国和燕国风俗虽不同,拜的菩萨佛祖却是相似的,这不由让我心情大好。心情好了,我就不愿让人搀着了,借着解手的机会辞开随从,独自在定国寺溜达起来。
定国寺建在京城外如岚山上,人说燕国山色如岚山占了独占三分果然不假。这般钟灵毓秀,我想着在这山间隐居或是做只飞禽走兽倒也惬意,走着走着,出了寺中一处门,走进了后山。
仿佛应了我隐居的念头,穿过一片竹林,我瞧见一处精巧的竹屋,屋前植满应时花草,姗姗可爱。心中一喜,觉得遇上了知己,猜想住在这里的该是何等灵秀的人物,决心上去讨碗水喝。
那竹屋里传来笑声阵阵,是个女子掩唇巧笑,我总觉得这笑声有些耳熟。接着,那逗她发笑的男子说话了,讲的是坊间流传的笑话和京城中的趣闻。那样温润的声音,总是带着丝笑意的声音,听在我耳朵里却如霹雳。
心在颤抖,脚却不受控制走到竹屋的窗下,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是怎般国色天香,看清了那男子的眼神是不同往昔的柔情似水。
看清了,却终究只忍看了一眼。
终于知道那个耳熟的笑声,竟是我已死的主子,真正的公主芳菲,而那男子正是萧离。
我把手指咬在嘴里,不让牙齿战栗的声音惊扰他们,飞也似的逃出竹林,不知踩扁了多少细嫩的小竹子。
直到脚下再没了力气,棉花一般瘫在地上,拿出堵在嘴里的手指一看,鲜血淋淋好似沾了糖浆。
真傻呀,我想嘲笑自己,喉头发紧说不出话,却有止不住的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我爱逗萧离发笑,萧离却爱逗真正的芳菲发笑。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她,我一直以为萧离费大力气求娶芳菲是为了演一出昏聩的戏码,也是为了在夺位中取得景国支持,万万没想他是对她有情。
记起萧离善装出或阴狠或奸邪的模样,唯有柔情这一样装不来。
这一瞬间忽然知道,他不是只爱权势,不是不愿爱上他人,只是爱的人不是我罢了。
还好,还好有人能在他这般寂寥的时候,给他无穷慰藉,不管那个人是谁。
我奋力爬起来,想起临走前跟萧离说过的话。我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故作豪放地说,白吃了你这么多年山珍海味,饮了你这么多年琼浆玉液,穿了这么多绫罗绸缎,该是还回来了。
人一生中的福禄是有限的,我没有陪在萧离身边的福分,这两年,已是过早耗尽了我所有的福分。或者,我这样的人,能得他两年朝夕,已是借了来世的福。
我抹了把眼泪,一步步往定国寺走去,不知摔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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