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姓王的少年,就叫他王生罢,他家境贫寒,因此他加倍的努力读书。子云学而优则仕,这个道理,他是记得很清楚的。那时候理学是主流,他自然也奉之为真理。后来他考中进士,依附权贵,做了一个小京官,但朝中斗争激烈,他依附的那位大人被贬了,他自然也就地位不保,被派到南方去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王生是北方人,从没有见过南方的柔软,北方就连草,也是刚烈的,而江南, 就算是一颗松树,也脉脉含情。这天他刚到任,瞧着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荼蘼外烟丝醉软的春色,正自沉醉,不想却下起雨来,如丝线一般,细细的,却又缠缠绵绵的不愿意断,他用袖子遮了头,便要回去。走过一处巷子,青石板的路,水蓝的墙根,在雨里一阵迷蒙,却见一顶轿子,从对面的巷口转进来,平平稳稳的落在一个朱漆大门前面,一边的婆子掀了帘子,里面是一张美丽而又苍白的脸,她款款的从轿子里出来,竟是赤着脚,双足趾甲上涂着红红的蔻丹,踩了一双厚木屐,青石板路上薄薄的积水在她足下溅起来,落下成了一圈一圈的水纹,那婆子撑了伞,和她一同进了朱漆大门。王生站在那里,一头一脸的雨,心想,这样的排场,必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他心高气傲,且对自己甚有信心,总觉得自己是要一展抱负,出将入相的,因想着将来发达了,将那女子收了房中,岂不是佳话一段?过了几日,是一个大晴天,几个江南仕子邀他一同出游,去了山上的一个所在,谈论诗文,其中有一人道:“闲坐无趣,不如差人去瞧瞧,弄璋姑娘有没有空,若有空,邀了一处玩。”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轿夫,抬了一顶小轿过来,王生看了觉得眼熟,待得那婆子去掀帘子时,只觉得心被揪住,使了劲去绞一般。那张美丽的脸似乎红润了好些,她低了眼眉,唱了一支凉州词。仕子们都深有兴趣,同她说笑,也猜谜取乐。王生也不说笑,也不凑热闹,只是呆呆得盯着她看,他不能抵御她的美丽,却又不能接受她的低贱,他深深的为自己感到耻辱,痛恨着自己竟被如此地位低贱的女子被迷惑。到她离去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狠狠的闭了眼睛,将她的样子,声音,全部都隔离开去,他猛的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已是心中一片清明。后来王生娶了宣正郎庶出的女儿,结婚的大礼办得甚是热闹,他的妻子却直抱怨简陋:“父亲只顾得娶新姨娘,对我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他顺口问新姨娘是谁,他的妻子说是个叫弄璋的歌伎,因凉州词唱得好,被她父亲很隆重的聘了回去。王生呆了一呆,眼前忽然又浮起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穿着木屐的赤裸的足趾上红红的蔻丹一晃一晃,如同他妻子的红盖头,鲜亮而耀眼。他忍不住悄悄的想着,那一回的见面,她对他,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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