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佛珠（叁）

阿宣还记得，那是宋朝年华，千年前的事了……

那夜红月高悬，碧波西子湖泛着红光，透过夜半三更升起的薄雾，使得整个西子湖处于一种怪异的气氛中。

乌云笼罩之下的宝塔，被一道从天际降下的迅猛的紫电劈得四分五裂。守塔的仙君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道绿光飞至塔顶。再离去时，就是一白一绿两道影子。

这几日是七星连珠，红月乍现，天下妖魔必将群起而攻人界。

白素贞拉住小青的青色水衫衣袖，顿步于竹林间，她启言：“小青，我二十年刑未满，若想提前出塔，须得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如今五年未至，这塔却被紫电劈裂，究竟是多大的力量，才能成事？你又到底找的是谁？”

被问得有些慌了的小青攥紧拳，咬住牙关。那些肮脏丑陋虚伪的一切，她说不出来。

最后道出的，也不过是一句：“姐姐，原谅我。”

话音未落，林间竹叶沙沙作响，树影婆娑，疾风掠耳的声音，使此时此刻的气氛更加诡谧。

白素贞观察周遭环境，不多时，一人于林间穿梭。他是伴着红月光辉而至，那么的超然脱俗，风度翩翩。他的眼中，依旧是那泉化不开的柔水，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

“娘子，你回来了！”

白素贞不顾任何扑了上去抱住许仙。五年的思念蚀骨难忍，而今只能化作这一个深情的拥抱。

感觉到他的回应，她觉得良辰美景也应是如此了。

但她却不曾瞧见许仙眸中转瞬即逝的杀气，与小青复杂矛盾的神情。

两人相拥片刻后，白素贞心有疑惑，本想问问今日出塔的事情。忽的，一人伴着林间疾风而至。

法海左手捧金钵，右手持法杖，一身素白袈裟，站在他三人跟前。

他是很气愤恼火的，可语气又是淡漠不起波澜的。“白蛇，你私自毁坏宝塔，擅自出塔，你可知你罪孽有多大？”

“罪孽？”白素贞讽刺一笑，说实话，她真的烦透了这个秃驴。虽是一副清俊小生的模样，却高深莫测。

“法海，我白素贞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入尘世，行善举，从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破坏我和相公的婚姻，逼的我不得不水漫金山。要说罪孽深重，你的罪孽又比我好得了多少？”

法海微微叹息：“世有因果轮回，贫僧那样做，是为了你好。否则你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万劫不复之地？说到底他口中的万劫不复之地不过是人妖相恋违背天理。她蹙眉微怒：“法海，若今日你不放我和相公离开，休怪我不顾这天下苍生！”

法海静如死水般的脸上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纠结的神情。终究是自己的业障！

他左手捧着金钵，闭目念咒。一连串的佛文绕在金钵周围，直至金钵脱离法海的手掌，飞腾到半空，将整个林间都笼罩于金光之下。哪怕红月光辉再强烈，在金光之中，微不可查。

白素贞见状，并拢两指，指尖泛着丝丝白光，一柄通体晶莹的宝剑出鞘，落在她手中。

一侧小青心生忧虑，上前一步阻拦她：“姐姐，你斗不过他的。”

“那又如何？”

语罢，便与法海二人相互缠斗起来。

那边如火如荼进行着，许仙走至小青身侧，道：“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一千七百年前她就是这么天真，一点点小小恩惠就感激涕零。现在，还不是用全部的信任换取我的爱。”

小青嗔怒他，若非此刻失去内丹，法力大部分被封住，她早就跟眼前这伪君子斗上八百回合了。

但她亦知道，她斗不过他，无论是斗法术还是玩人心，她都不可能赢得过他。

法海与白素贞的打斗僵持不下。

虽说她至今已有千年功力，可持着雄黄宝剑抵抗法海的金钵还是吃力了些。额角虚汗渐出，体力愈渐不支。一侧小青五指紧握成拳。

“你又何必执着？脱离苦海早登极乐不好吗？”法海皱眉追问。

白素贞摇头：“大师未尝过情滋味，自然不明白我的心情。若有一天大师也遇见了那个人，你就能明白我了。”

她唇角漾着一抹笑，回忆与相公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是幸福的。所以她不想让这种幸福离她而去。

即使会输，她仍旧拼死抵抗。可正在此时，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她心脉的位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带着潺潺血水，顺着素白衣衫，自心口流至裙尾。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回首看着那个曾允她白头偕老，许她死生契阔的男子。

此刻一把锃亮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他眼中的淡漠与冷血无情，让她感到陌生。

“为什么？”白素贞哽咽着问他。为什么她一心想要守护与他的爱情，不惜一切也要跟他在一起。而他呢？杀她？

她踉跄几步，匕首渐渐脱离她的身体：“我从未想过，最后要我命的人，会是你！”

她的清泪滑过脸庞，法海握着法杖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

许仙褪去先前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模样，周身布满了腾腾妖气，他看着她，只觉得可笑，“为什么？我不惜隐藏妖气，花费千年的时间来陪你演这一场戏，还能为了什么？我只不过是看上你的半身龙骨和皮罢了。”

白素贞不敢相信，“原来从千年前，你就预谋好了。你一直在利用我，就为了要杀我。可我还傻傻的以为……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没错。”他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法海，此刻的法海正若有所思。他继续道：“用你的半身龙骨制成法器，配上千年蛇皮化成的缚仙绳，我们妖魔界必将复兴。

我一直都在等，七星连珠，红月高悬，我等了千年，才等到这个时候。我本来想让你在我的温柔乡里死去，可没想到，法海这臭和尚总破坏我的好事！”

他冷血的模样在白素贞的眼中，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她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你就是个恶魔，哪怕你有一丝怜悯之心，也不能这样对我！”白素贞怒吼道。

此刻，她才注意到站在那里的小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姐姐，我……”小青想为自己辩驳，可到底说不出来什么。

白素贞仰头苦笑，被小青背叛，被自己的相公背叛，那她，还有什么可信的呢？这天下又有谁值得她倾心相对的呢？

两行清泪滑落，许仙趁此取了她的内丹。失了内丹又受伤的她吐了一口血，化作原型不省人事。

见此情景，小青想上前将白素贞带走，不料法海早先一步将她收入钵中。

许仙朝他走来，敛去情绪，“不管是在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你还是护着她，可她依旧不念你的好。只要你把她交出来，让我将她的身躯制成一件件法器，你的业障也就能消失了。”

法海注视着金钵中发出微弱呼吸声的白素贞，道：“佛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贫僧有幸，皆尝过，也不妄入红尘走一遭。”

最后法海是带着白素贞离开了那片竹林，被法杖打伤的许仙用衣袖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丝。

看着法海远去的背影和空中高悬的红月，马上，马上他就能够将法海踩在脚下，再不受如此屈辱。

金山寺的方丈握着念珠从大雄宝殿走出，他的身边跟着几名金山寺的弟子。

方丈一眼就瞧见了金钵中的白蛇，向法海叹了口气：“她是你此生的劫难，若渡得过，一生顺遂，但若渡不过……”

他接下去的话各自都心照不宣了。

自此之后，青灯古佛，暮鼓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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