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那孩子,是董氏遗孤?”
天德殿,刚刚从因王济一事中缓过头疾的王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
“董氏少夫人解氏,是奴婢闺中密友。”高尚宫并不意外这一提问,她也不打算隐瞒。王想知道什么,大可以派亲信去查,她犯不着有所隐瞒。“董氏因大逆之罪,女眷罪没入宫。解氏入宫时已有身孕,生下那孩子后不到两年,就因生产落下的病根子,福薄而逝。临终前,她曾嘱托奴婢,看在昔日情分上,一定照拂好她唯一的女儿。”
“高尚宫倒是重情守诺。”王培轻声笑道,眼眸中的那点深沉,泄露了他此刻内心正在盘算着什么。只是高尚宫遵守本分,并没有直视他,因此也没有看到他的微表情。
指关节轻轻敲击座椅边缘,王培又缓缓开口:“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高尚宫心里咯噔一下,猜到殿下有了些打算:“熙兰。是孩子的母亲亲自起的名字。”
“熙兰,听上去倒是中规中矩。”王培淡淡道, “听闻茶美院宫女说,那孩子是你认的养女?”王沛举起另一手中的茶盏,送入嘴边,细细品味。茶香馥郁,火候刚刚好,温度适宜。此时品茶,最是惬意。
“既然是友人所托,自是认作养女照拂起来更名正言顺些。何况熙兰当得起。”高尚宫不慌不忙,声调平缓,心中却警惕起来。被殿下如此注意的人一般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她身上有这位殿下想要的可利用价值。熙兰生母的本意,是尽可能让她不介入储位势力之争。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从她被王上选中当这个茶美院尚宫,她就不可能远离漩涡中心。她能做的,只能是尽量让熙兰成为一个能够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上做出成就的人。在宫女被严格管制的高丽王庭,唯有热爱一项技能,方能过的快乐和有意义。
但显然,今天情急之下让她去搬救兵的决定,让陛下注意到了这孩子。今后,这孩子怕是要成为陛下的一颗棋子了。
“那日这孩子带慈霏他们来勤政殿时,处事颇有分寸,在王太后那儿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妥,看来是个机警懂事的。这孩子和五王子同龄,今后,还望高尚宫多多教导,不要辜负了这良才美质。”
高尚宫敏锐地捕捉到了殿下的话语中看似多余的一句话:“五王子年龄尚小,今后如何,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五王子都是王族贵胄,熙兰只是小小宫女,是万不能和五王子相提并论的。殿下真是抬举熙兰了。”
“抬举不抬举的,她自己说了算。”王培不容置疑的语调昭示着他的想法绝非一时兴起。落子无悔,作为王,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产物,这场棋局,本就是无从悔棋,也无从退让。孝宗大王的经历告诉他,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豪族女子,她们的家族为先,她们或为自己或为家人滋生出的野心,都让她们变得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优待。
“董熙兰,将会是五王子的得力助手。五王子湛是我给予厚望的王子,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此事。从今天起,熙兰算是五王子的宫女。此事不宜公开,单从今日起,此事只能有你我,淑庆宫夫人三人知道。剩下的,高尚宫自己琢磨着去办吧。”
王宫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熙兰跨过树林尽头的一块块大石头,向水边正在捣衣,手脚麻利地浣洗衣物的一群布衣女子走去。
在一众洗衣女子中,熙兰终于找到了一个年级较轻的少女。她不像周围的女子那般泼辣大胆,大大咧咧地边干活边谈天说地。在这群人当中,她显得沉默寡合,仿佛一个背景板,缩在最后面,做着她自己的事儿。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她长的眉清目秀,眉目间,与熙兰颇为相似。
“莲姊!”熙兰轻轻叫着,“这儿!”
董昭莲见到族妹很是高兴。她放下洗了一半的衣服,轻轻向她比了一个“安好”的手势,还向她露出了一个婉静却不失明媚的笑容。
董家当年因为大逆之罪,女子没入宫中,男子皆处死。因为是罪奴,她们的生存环境比那些良民出身的宫女来的更加恶劣。当年没入宫中的族中姊妹,除了得以被高尚宫收为养女的熙兰,只剩下大她六岁的昭莲尚还存活。
罪籍女子能做的活,基本上都是最累最低等的。没有高尚宫的照拂,熙兰根本不可能去茶美院当个见习宫女。十二岁的昭莲三年前丧母,两年前失去了同母的胞妹。现在她的生活除了不停地浆洗衣物外,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在忙活的间隙,看到偷偷跑来看望她的族妹熙兰。
如今她的浆洗技术很熟练,不会洗到天黑才能回去,也不会错过晚餐了。更不用像幼时那样,晚上黑漆漆的,抖索着加班加点把剩下的工作量赶完了。她可以从容地把自己藏到阴影里,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安静地做事,甚至忙里偷闲,享受一下来自族妹的善意。
熙兰也笑了,孩子的圆圆的,还带点肉的脸上没有了老成的安静淡漠,多了一份属于六岁孩子的纯稚与生动的快乐。
在长大后的岁月里,熙兰经常想起这一幕。河边浣衣的族姊,用长了冻疮的手,打手势和她交流,传递“我很好”的讯息。那时候,她们还没有被王宫中的斗争波及,沅姐也还没有存在感地生活着。那时候,她有阿娘,有姊姊,每天都期待着更好的明天。
多年后,深夜独寑,回想幼时。她今生的故事还在继续,莲姊却早已投胎转世。沅姐死前的最后一面,她,并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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