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高云清,秋风凌冽,京都城外十里早就驻扎了大批御林军,布列严密,甲胄铿森,文武百官分列而立,一辆九驾双凤金銮缓缓驶来,仪仗万千,殊赫煊华,游龙似的队列尽显天家威严。
金銮停住俨立群首,王崇喜上车躬身打帘,先是一只凝霜似雪的柔荑探出,王崇喜伸手扶住,接着身着华服的姬清辞款款而出,仪态万千娉立车上。
文武百官,御林侍卫,太监宫女齐齐下跪俯首,山呼万岁,声嚣如虹,响彻四野。
姬清辞居高临下,眼神淡淡扫过一众低垂的脊背,嗓音落落:“众卿平身。”
干净爽冽的秋风吹刮着一望无际的旷野,白草簌簌,衣袍振振。
御林军首领张冲走向前来屈膝抱拳:“启奏君上,据报镇北将军凯旋之军已到三系口,大约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抵达,还请君上稍等片刻。”
姬清辞微微点头,“孤知道了。今日布防张统领辛苦。”
“护君上安危,此乃末将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岂敢言苦。”说罢自行退到一边。
姬清辞站在銮车的前栏处,目光沉静如水望向远处消失的地线,一言不发,场面一度肃穆到只剩帝旗破空之声。
王崇喜想了想还是拿了一件白底织金的披风给姬清辞裹上,退到一侧轻声道:“君上还是回车銮里歇着吧,您昨夜一宿未眠,野上风大,小心着凉,待会傅将军到了奴才叫您。”
姬清辞摇了摇头,“无碍,孤倒要看看这能压紫微帝星的将才,到底会让我等多久。”
王崇喜眉心一跳。
时间悄悄流淌,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悬着一颗心,生怕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全都战战兢兢地翘首以盼,只望那大胜而归的镇北将军赶快出现,救他们于这压死人的静默中。
一柱炷香的时间已至,可是旷野萧瑟,连兔子都没看见一只。
姬清辞面露不耐,御林张统领抿紧了嘴唇,额上一滴冷汗垂坠,砸在御赐宝剑的剑柄上,瓣瓣分裂,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闷响,鸟群受惊四散。
天地交界处,马蹄声震耳欲聋,烟尘中一面蓝底云纹的旗帜破空而出,遒劲的‘傅’字如龙似蛇,一支威武雄师,带着北关战场的金戈之气席卷而来。
姬清辞不由自主地将一只手搭上了车栏,紧紧扣住,面上一片风轻云淡,心里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傅东辰,你终于还是来了。
震耳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烟尘四合,千军万马中一人首当其冲遥遥领先,策马扬鞭不停地向前驰去。
凌冽的秋风将他的大红披风吹得振振作响,高高扬起,银色的铠甲在秋阳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年轻的镇北将军带着一身风尘,不顾阻拦直冲进御列,直到在煊华殊赫的金銮前才堪堪勒马。
奔袭了千里的良驹猛然向后倾斜,发出响亮又急促的一声嘶鸣,前蹄重重落地,砸起了一阵泥尘。
来人银甲红枪,身姿修长挺拔,剑眉星目,下巴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因为日夜不停地跋涉,眼底藏着少许血丝,却丝毫不减锐气,双目炯炯,整个人英姿勃发,凌冽沉肃。
列阵一阵惊乱,宫女们吓得尖叫,烟尘四起,王崇喜挥着袖子为姬清辞拂着面前的尘烟,他们二人就在这样的境况中四目相对。
一个炙热深情,一个凉薄淡然。
张统领立马上前指挥列队,好歹是御林军还不至于乱了分寸,不一会由今日主角带来的混乱就平息了,又是列甲森严。
行军兵马已至,黑压压地一片。
傅东辰拉着缰绳,端坐高马,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车驾上的姬清辞,眼神滚烫得似乎要把面前日思夜想的人儿灼穿,毫不避讳地直视天颜,恍如无人之境。
更让人冷汗直冒的是不远处的铁骑竟也无一人下马参拜。
姬清辞周身冷若冰霜,王崇喜忙给张冲递眼色,统领会意,走上前去,在傅东辰马前抱拳行礼,朗声道:“傅将军英武,还请将军下马叩拜君驾!”
“.......”傅东辰置若罔闻。
“咳咳,还请将军下马叩拜君驾!”张冲又重复了一遍
“......”天上大雁排飞而过,依旧无人应答。
空气似冻结般冰冷。
张冲心升惶恐,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似刀刮一样地疼。
“还,还请将军下马叩拜君驾.......”张冲冷汗直冒,堂堂御林军统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傅东辰终于将目光从姬清辞身上挪开,垂眼看他。
张冲一瞬间心脏猛跳,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鱼肉,被前后两道眼刀凌迟着。呜呼哀哉!天要亡我也!
旷野的风撕扯着旗幡,猎猎作响。
红底织金的帝旗直耸入天,如一轮旭日凌耀苍穹:蓝底云纹的傅家旗,若沧溟海浪挟裹铁马冰河汹涌澎湃。
良久,傅东辰收回目光,又看了姬清辞一眼,将红缨枪投插入土,翻身下马,身姿矫健。
不可一世的大承战神,于千军万马前,于一人之下,取下盔胄放置臂弯,单膝跪地,赤红的披风在他身后延展,将右手放在心口,低下了头颅,嗓音清朗:
“臣傅东辰,叩见君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大军随他齐齐下马,铁甲铿锵,声震寰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万雄师声势如虹,排山倒海,竟有宫女吓得腿软。
姬清辞看着跪了一地的兵士,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勾起嘴角,在心中冷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傅东辰,对付你,不过是以彼之道。
心中恨慨,面上却是隐而不发,唇角勾起合适的弧度,轻抬右手,端得是一派仪态万千,圣明大度。
“众将士,平身。”
不去管粘在身上的炙热眼神,远望大军,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恍若玉石,洋洋盈耳:“此次北伐大捷,拒游蛮于三千里地之外,震慑四宇,国威大盛,孤心甚慰。诸位都是我大承国的护国猛士,拓疆柱石,今吾国一摆颓圮之势,傲视群雄,扶摇直上,各位将士都是劳苦功高,功不可没。今日凯旋,孤当犒赏三军,嘉赐行伍,以慰亡者之灵,以告先祖之德。”
接过金杯高举,“壮哉,我威威雄师,幸哉,我大承黎明,愿诸军与孤共济,缔造昭焯盛世,煊赫平章,以安社稷,共保太平。”
百万大军立刻沸腾,高呼大承。
傅东辰看着她将琼浆一饮而尽,来不及吞咽的玉露顺着精致的下颌滑至脖颈,流入繁复的交襟中隐没不见,不由自主地喉结滑动,眼底如墨,暗浪滚滚。
姬清辞端立军前,在千万高呼中泰然自若地擦掉唇角的酒液,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宣旨。”
王崇喜向前出列,手拿明黄圣谕,高声朗道,雕文织采的诏书,洋洋洒洒,字句千均,君恩浩荡间隐现天威。
王崇喜宣完,退回侍立一旁,傅东辰听罢只是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傅家军中却是少有的相相侧目,议论纷纷。
“君上这是什么意思啊?咋就给将军一个不顶用的封号?”
“是啊!傅将军怎么也该是首功!封官进爵才是!”
“莫不是君上要打压我们傅家军?”
“也不对啊,君上除了没有特赐将军外,给我们军中的犒赏不少!全部晋升三级,外赐宅田,要打压我们这也对不上啊!”
“是啊是啊.......”
“难不成君上和将军有什么嫌隙?”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将军......”
姬清辞淡淡听着军队里悉悉索索的响动,不动声色,随意环视,不出所料地对上了傅东辰浩然炙热的目光。
百草丰茂的旷野云淡风轻,猩红翩飞的斗篷猎猎作响,将军偏头朝金銮上的至尊挑眉一笑,恣意放纵,傲骨天成,眸光澄澈没有一丝埋怨,反倒灼灼生辉,看得姬清辞眉心一跳,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
接下来的献俘仪式井然有序地进行,之后按照惯例,大军驻扎在城外,御驾回銮,一品以上的军官随驾参加今夜的宫宴。
傅东辰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御驾后,一路上自然是受到了城中百姓的热情相迎,鲜花绫罗漫天飞舞。
京都本来宽敞的街道,此时拥堵不堪,两旁的民屋高楼上探满了人,甚至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大树上,以一睹大将军的风采,原本待字闺中的女孩们此刻也在房里遥望盛景,得幸看见傅东辰一眼的无一不是羞红了脸。
浩浩荡荡地一行车马穿街过道,姬清辞坐在凤銮里用手支着脑袋,对外面的喧嚣置若罔闻,兀自闭目养神。本来最多半个时辰的路,竟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皇宫。
九重宫阙次第开,御林军将狂热的百姓拦在了宫外,随着渐进宫闱,人声迢远,最后四周除了车轮转动和马蹄声外无一人语,禁宫的威严又笼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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