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几颗星子透过云层,照亮了驿馆的几寸泥土。
“公子,喝口茶吧。”梁溯递过茶杯,又低声嘱咐,“三日后好好考,务必完成任务,莫要辜负大将军对你的信任。”
九方砚舟敛住复杂的神色,挑了挑眉:“放心吧。”
“那往后我们书信联系,属下告退。”梁溯拱手离去。
九方砚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长呼一口气,刀刻一般的五官在夜光的照耀下变得柔和起来,他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婵娟,狭长的丹凤眼衬得他越发清俊,月色溶溶,夜空无云,星辰浩瀚,他释然一笑,说不尽到底什么思绪。
至于赫连婉,他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早到看到她的第一眼。来东渊之前便已经熟悉了东渊王室人员,每幅画像他都烂熟于心,尤其是那幅一袭红裙,眉眼弯弯的公主画像,活像山间精灵。
驿馆很大,两人一间客房,许是与九方砚舟一间的人遭了变故,所以这间客房只有他一人。戌时,门外小厮提醒他说:“这位公子,出来用晚膳了。”他回神,应了声便随人流而出。
圣晏宫,烛火下一身龙纹华服的男子与一位红衣的女子。男子衣冠楚楚,气度非凡,静静的坐着,女子俏美可爱,年纪较小,拿着毛笔在抄些什么,不耐烦的转了转笔,又探头探脑的瞄桌上的糕点。
“不许偷工减料。”赫连深翻阅着竹简,“寡人在这批折子,就当陪着你吧。”
赫连婉心不在焉,眸光一闪,突然严肃的说:“五哥哥,我要向你禀报一件事。”
难得见妹妹这么认真严肃,赫连深动作顿了顿,放下奏折,饶有兴趣的说:“刚好,寡人也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还是阿婉先说吧。”
“您可还记得丞相有个表亲叫邱异山?”
“嗯,怎么了?”
“五哥哥,他的手下在长州城横行霸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压百姓,这种人一头吃着百姓的粮,一头又压榨百姓,必须要严惩不贷!就像一颗毒瘤,待它根深蒂固之时,就难以剜除了!”赫连婉说的激奋昂扬。
赫连婉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从不关心政事,可也并不纨绔,看她这番义正言辞,赫连深的眼神略有欣慰,又很快黯淡下来:“阿婉,这件事寡人知晓,邱氏必除,只是现在没有时机,再加上丞相那边,不宜太激进。”
“邱氏早就仰仗宋家目中无人,现在新君继位,他越发猖狂了,与丞相沾亲带故就可以如此跋扈了么?”
赫连深动了动眉梢,神色难测:“邱氏是丞相的表亲,丞相还是寡人的先师,朝廷关系盘根错节,若除邱氏一族也好说,但只怕会连根拔起不少官员,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五哥哥,我——”赫连婉眼睛放光,脑子里灵光一现,话还没说完就被回绝。
“此事你不要管了,容寡人慎重考虑一下。”赫连深沉沉道。
“哼,不瞒五哥哥说,臣妹把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胖揍得他们满口求饶,倒也爽哉。”赫连婉托着腮帮子,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又想起来什么,“还有一位公子出手相助,筷子扔的贼狠。”
“你也要收敛,不可再当街动手打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赫连深又玩味的问,“哪个公子,方才正玄门的九方砚舟?他一文弱书生还帮你打架?”
“对啊,就是他。”赫连婉道,“那九方公子长得是不是很好看?您不知道,听人说他一路把闺阁小姐们迷得七荤八素,貌美如花的西狄郡主为了追他一路来到东渊,这不是祸水是……”
赫连深轻咳一声:“你给寡人正经一点。”
“是是是。”赫连婉只得将话题转了个弯儿,“我们救下的老伯还给他和我好多冰糖葫芦,可惜没有带回来,臣妹没有这口福啦……”
“馋猫,叫宫里的御厨做给你便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大不了拆个旧宫殿,在宫里给你种一片山楂林。”赫连深出手大方,妹妹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一座破宫殿算得了什么。
“何须劳烦哥哥拆宫殿呢?锦云府就有现成的。”
他伸手刮了刮赫连婉微红的鼻尖:“老想着迁居,这么想出宫离开你五哥哥我?”
“不是啦。”赫连婉把右食指蘸进墨里,慵懒的在造价不菲的宣纸上画着圈圈,“虽然我从小在王宫长大,可这却不像我的家,更像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五哥哥,几个月前我已经及笄了,母后说及笄后就是大人了,阿婉已经长大了,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寡人和你开玩笑的。”赫连深宠溺的笑了笑,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只是离宫并不代表会远离是非,是非这种东西是避不开的,既然不能躲避,何不迎难而上?寡人希望王的妹妹可以身在世俗而不染尘嚣。”
“……嗯。”
赫连婉意难平,听到赫连深低沉浑厚的嗓音,气势就软了下来,再低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经文,自己都要一笔一划的抄完,她用手搓了搓圆乎乎的脸,忍不住一声闷吼。
刚营造出兄妹情深的温馨气氛,就这么被她扼杀。
“好多啊。”赫连婉的指缝里露出一颗黑溜溜的眸子,转了一圈又像是有了什么鬼点子,“好歹我也替您体察了一把民情,这兰什么经就少抄几遍嘛,当将功补过了!”
赫连深手骨轻敲着檀木桌,往香炉里添了一捏新进的海棠香料,勾勾手:
“先过来帮寡人研墨。”
“诺!”
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按理说,东渊贵族女子过了及笄礼就要在教习姑姑的指导下学女工,无需再去国子监学诗书,可赫连婉整天上蹿下跳,落下的功课不止一星半点,所以荣幸的成为了“国子监大龄留级儿童”。
“给寡人好好说说,这次逃学是什么缘由?是肚子痛,是脚扭了,还是昨晚上睡觉落枕了?”
“国子监夫子都是老古板,简直太无聊了,故而臣妹才没去。”赫连婉很实诚,面不改色,直截了当的回答,连个弯都没拐一下。
“既然如此,那殿试过后,寡人就下令阿婉不用去了。”
赫连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迸发出光芒:“真的吗!?五哥哥你太好了吧!”
赫连深低下头看了看被赫连婉泼上的一团墨汁,使劲儿的戳了下她的脑门儿,铿锵有力的说出四个字:“君无戏言。”
“那为何还要殿试之后?”
赫连深淡淡一笑没言语,卖了个关子。赫连婉好奇心爆棚,扭着身子套了半天话,赫连深还是滴水未漏,她只好退一步问:“何时殿试?”
“半个月之后,不过殿试之前你就好好去国子监上课,不许节外生枝。”
赫连婉顽劣,但起码很听哥哥的话,于是乖乖点了点头。陪赫连深用完晚膳之后,赫连婉便脚下抹油的回了杳杳宫,抄经之事也不了了之。
“启禀王上,方才王上在与长公主叙话,大学士呈上了殿试的报到名单,让咱家代为转交。”御前总管朱广朱公公躬着腰,手捧一卷书册。
赫连深接过花名册,扫了几眼,只有一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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