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场要下在夜里的暴雨

窗外起风了，那些在风中乱颤的树枝像是从深渊里伸出的鬼爪。

秦晚晴在床上翻了个身，手里紧紧地拽着身上的被子把它搂在怀中。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床帘被风吹起了一角，她睡得并不安稳。

黑暗中像是藏着夜行者的窥视。

梦境一重接着一重，秦晚晴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刑架上被人用刀子在心上一刀一刀地剐着。

先是幼年时被付诸一炬的家，烈焰冲天像极了猛兽的血口。

秦晚晴眼前只有不断跳跃的红色，她梦见那些死去的家人在熊熊的大火的深处朝自己走来，他们的脸和手被大火烤焦，皮肉外翻。

炼狱里走出来的恶鬼大约也就这个样子吧。

他们的骨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眼眶里流着血泪，凄厉的声音里藏着不甘和狠毒。

秦晚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记忆中温言笑语的家人换了面孔如同索命的冤魂。

哪怕捂紧自己的耳朵都能听见他们穿耳的叫喊。

沈李氏：活下去！报仇！

他们的手攀扯着秦晚晴，口里不停地述说心中的不忿。

秦晚晴无法推开他们，张口却喊不出呼救的话。

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人把秦晚晴从厉鬼群中拉了出来。

对方长长的黑发散乱地在空中飘着，偶尔打在自己脸上。

秦晚晴记得。

这是自己邻家的哥哥，总给自己买糖。

她犹豫着把身后朝自己叫喊的家人抛下，被他强行拉着手在树林里狂奔。

秦晚晴不记得那人的名字，却记得那张如同芙蓉一样的脸，只是这梦境如同阎罗的地狱，业火把那点所剩的美好焚烧殆尽。

她看着那人散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污，突然挣扎起来想要甩开对方的手。

少年没意料到秦晚晴会挣脱自己，转过身来看她。

她清楚地看到他背后扎满的箭羽，鲜血从后背流到秦晚晴的脚边染红了鞋子。

她看着那人的血止不住地流却死死地把自己护在他的尸身下。

梦境中秦晚晴被这具尸体搂着，不知道过了几天。

她看到那些幽魂从地底下浮上来，翻找着可能入口果腹的东西。

她不敢动，只能乖乖地呆在一个死人的怀中，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慢慢肿胀腐烂，蛆虫蚕食他的眼睛。

她看到那个哥哥站在自己的尸首旁边不愿离去，然后被那些幽魂拆吃入腹。

秦晚晴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身上早已腐烂的尸首，只身一人站在尸山上踏着汇流成河的血，心中狂跳。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那些窥视的目光像是暂时退去，雷声把秦晚晴从那些噩梦中唤醒。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繁复的雕花一阵眼晕，楞了一下才确定自己不是睡在血流漂橹的乱葬岗。

窗和门都被风吹开，秦晚晴躺在床上一直听着被风吹得噼啪响的门窗。

平常沈青都会替她关好，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身上的羽被，光着脚踩在地上打算把它们都关上。

窗前香炉里的沉水香快没了，被风吹的，烟还来不及袅袅升起就被窗外的风吹得四分五裂，秦晚晴甩手把门关上，走到窗前打算添香。

她看着窗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海棠预想今晚可能有雨，恍惚间像是有道人影闪过。

秦晚晴半个身子伸到窗外，看了一下，窗外除了呼啸如同鬼哭的夜风，就再也不见第二个人，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秦晚晴：沈青？

秦晚晴：师尊？

无人应答，铜铃在黑夜中被风撞得叮当响，秦晚晴觉得今晚的静湖太安静了，她拿起床头的灯笼往外走。

静湖今夜起了雾，暴雨前的狂风像是对它没有一点的影响。

灯笼里的光只能微弱地照亮一小片地方，秦晚晴在浓雾中摸索，凭着记忆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

两旁栽种的花枝树叶被风吹下，顺着气流转了两下就飘到了空中，秦晚晴手里的烛火被吹得忽明忽灭。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肆意窥探，在暗夜里像是有人同行，朝身后看去，空空的长廊只有风的声音。

抬起手中的灯笼环顾了一下四周，被灯光映在石壁上的光影像是痛苦挣扎的人脸，秦晚晴心下一沉，有些害怕，便加快了脚步。

长廊外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瓦片上，秦晚晴集中的听力被风声雨声打乱。

身后同行的人像是找到了最好的藏身之处。

在暴雨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狂风携着雨把梁上的灯笼吹灭，秦晚晴不敢贸然闯入雨中，只能沿着长廊一直走。

沈青撑着伞坐在长廊的尽头，脚边放着一盏琉璃灯，秦晚晴认得那盏灯，她走上前去，站在男人的身旁，说道：

秦晚晴：你不是去了东海？回来了？

她指了指地上随意放置的油灯。

秦晚晴：好端端的，怎么把命灯翻了出来？

沈青没理他，自顾自地抬头去看雨中的老树上的海棠。

雨点打在刚盛放的粉白小花上，格外的惹人怜爱，秦晚晴觉得可惜，刚想用雨伞给花挡雨，就被沈青拦下了。

男人一步跨过围栏抬着手去给花遮雨，雨水打在他的身上瞬间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对方像是无所觉，秦晚晴抬手把人拉了回来。

似是有些责备地看了沈青一眼，他这才把目光从花上挪回到秦晚晴身上，声音轻柔地说道：

沈青又做噩梦了？

对方的声音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秦晚晴点头，脸色煞白，却又有些羞于承认。

她蹲下身去拨弄着琉璃灯的灯火避开沈青的目光，沈青把她搂在怀里拍了一下，说：

沈青死人是无法困住活人的，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害怕而已，因为未知，因为无能，你觉得愧对他们。

秦晚晴：身为家人，我该为他们讨回公道。

沈青：那你就更应该努力变强，以后再有做噩梦这种事，就不要再来撒娇了。

秦晚晴声音闷闷的，没有去反驳他。

靠了一会儿却感觉身上有点冷，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沈青淋了雨把她抱在怀里，雨水把身上的单衣浸湿了。

无所谓地往沈青的怀里缩了一下，回到道：

秦晚晴：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

沈青既然知道说了这么久，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青笑了起来，如同那盛开在枝头的海棠，他牵起秦晚晴的手朝雨中走去。

青竹伞和琉璃灯被他扔在花树下，暴雨劈头盖脸地打来，秦晚晴觉得自己根本睁不开眼。

她在暴雨中对着沈青的背影大喊，对方却松开了手独自走在雨中，秦晚晴只是停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在雨中找到沈青。

火光在眼睑上跳跃，秦晚晴睁开眼又看到眼前燃烧的大火，明明眼前火光冲天却觉得身上又湿又冷，火焰在一片空地上燃烧着，如同生灵，秦晚晴靠过去，它像是有些惧怕还往后退了一下。

厉鬼一般的家人不见了，红色的火焰燃着蓝色的冷光，秦晚晴看见沈青执剑站在烈火前，脸上笑意盈盈，沈青看了一下冲天的大火，手上那把蓝色剔透的玉剑直指着秦晚晴，神色不变，笑着问他：

沈青你要怎么选？

秦晚晴看着那把悬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秦晚晴：选什么？

沈青像是十分惊奇地看着她，指着那大火然后再指了一下秦晚晴，说道：

沈青自然是......

耳边又是一道惊雷，秦晚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倒在长廊的尽头睡着了，沈青的琉璃灯就在旁边。

那灯雨中一明一灭，秦晚晴扑上去护住那如豆一样的灯火。

忽而天边亮起一道刺眼的蓝光位置就在湖中心栽种若木的地方，秦晚晴看着空中变幻的紫色阵法暗道不好，跌跌撞撞地就朝着湖心的方向奔去。

湖水把竹桥淹没了大半，水面上只浮出小小的一段护栏，秦晚晴把琉璃灯藏在怀中，用术法护着，一脚就踏进了水里。

那水及腰高，秦晚晴看着快要完成的阵术只能加快了脚步，脚下碰不到底只能靠摸索着水底下不深处的竹桥护栏前行。

秦晚晴举步维艰，无意中看到头顶像有一道红色的剑光闪过，暴雨如注根本无法分清来人是谁。

他从雨中看过去，沈青站在冲天的蓝色烈焰中，手上拿着那把蓝色剔透的长剑。

秦晚晴突然有些不敢靠过去，气息不稳地站在水中，梦里面的场景仿佛与现实重合了，那形如鬼魅的家人，死状凄惨的玩伴，还有沈青，像是从消失的大火里又走了出来。

沈青遥遥地看了一下泡在水里的秦晚晴，把手上的长剑抛了过去，秦晚晴一把接住然后就见他指着若木的方向说道：

沈青这次是我下次你觉得会轮到谁？

秦晚晴顺着沈青的视线看去，黑暗中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那人不知道有没有搭话，沈青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大火里走去，秦晚晴看着那火焰，像猛兽一般，长长的火舌卷起沈青的衣袖，撕扯着沈青的血肉。

她冲了上去，想要把沈青拉回来，却被一道剑气推开，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道被谁挟持住了。

沈青的血肉像冰遇到了水。

秦晚晴亲眼看着那蓝色的火焰慢慢地把人啃食殆尽然后缩回湖底。

秦晚晴跌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雨渐渐小了，沈青亲手种的若木在雨后舒展着枝条，明明还是熟悉的地方，秦晚晴却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都空了，她转身质问身后拦着自己的人：

秦晚晴：他不是去了东海平叛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他为什要这样做！

秦晚晴竭嘶底里，身后的人身形高大，一身长袍，视若无睹，秦晚晴无法看清那人的样子，毫无章法地撒泼，过了良久，那人才开口说道：

宋云沈青陨道这是他的命，你节哀。

秦晚晴在那人手上狠咬一口再一把推开他，眼神中带着两份狠厉，抽出沈青的佩剑就直指那个男人的命门，厉声问道：

秦晚晴：命？命就是把他推进火力让他去死？那是什么东西？你可以不救他但是为什么要拦着我！

那男人轻巧地躲避秦晚晴的攻击，也没有要出手还击的意思，像是纵容着秦晚晴这样的行为，只是瞅准时机，他错开一步绕到秦晚晴身后，拍了一下，看着软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秦晚晴说道：

宋云以后你自会知道为什么要留着你，你若无处可去，可以到剑阁去找他们的掌门楚君，求他收留你。

像是怕秦晚晴不会听自己所说的去做，他又补了一句：

宋云剑阁有你要的答案，除非你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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